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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是好,妹仔怎麼辦?”
媽媽看著熟睡的大妹,才兩歲多,不能沒人照顧。
“這樣好了!阿母今天就不要去工作,燒水鍋爐的事,我請工頭調個人幫忙。”
“還是要去上學!”我當然不喜歡這樣的決定。但就在爸爸的決定出口後沒多久,媽媽就輕輕地來把我搖醒,幫我穿上衣服,外祖母則用毛巾幫我抹臉,我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等我一吃完早餐,媽媽就拉著我的手走向上學的小路。平時都是二姐拉著我,媽媽和外祖母倚著門,要一直望著我走過分水嶺,看到我們揮手才進家門。今天是媽媽帶著我,外祖母和平常一樣一直站著看到我們過嶺了,才進家門。外祖母纖瘦的身體,站在遠山的另一頭,她的身後是裝有漆成黑色鐵皮的木板屋,我覺得這場景有種奇特的滋味。我抬頭看媽媽一眼,媽媽的感觸應該更多!
“阿偉,你阿嬤每天站在門口看你上學,每天都掉眼淚,尤其是下雨天,你和阿美(二姐)罩著雨衣,阿嬤就說你像一棵蘑菇,實在捨不得你去唸書!但不念書如何出人頭地呢?你是一個乞食兒,不該出生到這個世界,一出生就遇上家變,從小先天不良,後天又失調,才會得腦炎,做阿母的要帶你上學,看你被老師罰,真的很捨不得!”
媽媽流著淚,邊說邊拉著我的手向前走。我不知能說些什麼來安慰媽媽。後來,媽媽就沒有再開口,一路上我們沉默著,偶爾我抬頭看她,只見她頻頻擦拭著眼淚。我不知道媽媽在想些什麼,等車、坐車一直到校門口都沒再說什麼。
對我來說,這條路的確有著太多的回憶,初到此地的蠻荒、原始,因煤礦的開採而漸聚人潮,山林雖然沒太大的改變,但路為了運煤而拓寬了,也鋪上了碎石子。這條路來來回回也不知走過多少趟,光是我生病就醫,一天裡就曾來回走三四次。它不僅是一條路,也是一段心境的記錄,媽媽似乎獨自沉溺在過去的記憶裡。走著走著,到了分水嶺的小店,若不是帶我,爸、媽、二姐很少坐車,一張票是一元五角,當時五角可以買三支清冰,他們總捨不得這些錢,寧願再走一個小時的路到三民村。
終於,我們到了校門口。媽媽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地吐了出來,拉起我的手對我說:“阿偉,我們走!”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媽媽第一次踏進學校大門。媽媽從小就想要讀書,但因家中重男輕女,她只能悄悄地一個人到學校門口去看同年的小朋友讀書,好幾次被繼祖父發現,把媽媽帶回去用言語羞辱一番。所以,帶我上學,她踏入校門的那一刻,心情是百感交集的!
媽媽只會簡單的國語,高老師是原住民,臺語幾乎完全不懂,兩個人都唯恐對方誤解,竭盡所能地表達善意。老師也特別通融,讓媽媽和我一起坐在教室後面學習。媽媽看起來有些興奮,上課專注而認真,不時地用手幫我指向老師教到的地方。
下課回家路上,媽媽揹著我的書包,好像第一天上學的小孩一樣得意洋洋。她一再告訴我上課很有趣,她很希望天天都能來上課。不知不覺中,我也感受到她的那種興奮,但我不明白媽媽不識字,怎麼知道老師講到了哪裡?我問媽媽,媽媽笑著說,她是偷偷看其他同學翻到哪一頁,手指在哪裡,來猜出老師講的地方的!
回到家,晚上媽媽請二姐教她識字。媽媽和我像個學生一樣,二姐念一個字,我們學一個字。媽媽生疏的國語,繞舌地、一次又一次地念。我突然覺得唸書很有趣,也跟著媽媽一起念。媽媽看見我很認真,神情顯露出輕鬆和愉快。臨睡之前,媽媽不知藏了什麼東西在身後,走到我身旁,悄悄地對我說:
“阿偉,媽媽想要學看時鐘,你願意陪我嗎?”
“嗯!”我點點頭。
媽媽就把昨晚她做的時鐘拿出來,請二姐當老師。媽媽假裝自己不會看,還故意把時鐘掛顛倒,問我時鐘的頭和腳怎麼區分,氣氛很愉快。
二姐從整點、半點、15分、30分、45分逐一地教。媽媽似乎發現我很難專注,而且看過就忘,長針、短針常弄錯,就想出了一個辦法,時針用硬紙板剪成大大的,分針剪成細細長長的,時針用紅蠟筆塗上顏色,分針用黑色。媽媽不說時針,她用臺語說……“大個呆”站在哪裡,分針說成“竹篙”指在哪裡。”
我好像有點懂了,先看胖胖的紅短針,再看細長的黑長針,看了一會兒之後,突然一下子全懂了。除了5、6、9偶爾會弄錯之外,大致上看幾點已經沒問題了,但分針1是5、2是10、3是15,這對當時的我來說,還真是有點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