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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比,現在呢,她連一個戈比也沒有。偷偷拿錢或者向他要點她都做不到,她怕丈夫,見著他就戰戰兢兢。她覺得她對這個人的恐懼感由來已久。小時候,她總認為中學校長是最威嚴最可怕的力量,這力量像頭上的烏雲、像衝過來的火車頭想把她壓死。另一種威嚴可怕的力量,就是家裡經常提起、不知為什麼大家都對他誠惶誠恐的大人。另外還有十幾種小一些的可怕力量,其中包括中學裡那些鬍子颳得乾乾淨淨、神色嚴厲、鐵面無情的教員。最後,就是現在的莫傑斯特·阿列克謝伊奇,這個循規蹈矩的人連面孔也長得像中學校長。在安尼婭的想象中,這一切合成一股力量,變成一頭可怕的巨大的白熊,正一步一步朝像她父親那樣一些弱小而有過失的人逼近。她不敢說出違拗的話,每當她受到粗暴的愛撫,被對方的擁抱嚇得膽戰心驚、受到玷汙時,她只能強作笑顏,佯裝快樂的樣子。
只有一次,為了償還一筆極不愉快的債務,彼得·列翁季伊奇壯著膽子向他借五十盧布,可那是多麼令人難堪啊!
“好吧,錢我借給您。”莫傑斯特·阿列克謝伊奇考慮一番後說,“不過我得警告您:如果您不戒酒的話,今後我不會再接濟您。一個人身為國家公職人員,沾上這種毛病是可恥的。我不得不向您提醒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這種嗜好葬送了許多有才幹的人,其實只要他們有所剋制,這些人本來是可以步步高昇、身居要職的。”
接下去便是長篇大論:“根據……”,“鑑於剛才所說……”,“由此得出結論……”,可憐的彼得·列翁季伊奇忍受著屈辱的折磨,反而更想喝酒了。
兩個弟弟有時到安尼婭家來作客,他們總是穿著破褲子和破靴子,照樣要聽他的訓導。
“每個人都應當盡到自己的職責!”莫傑斯特·阿列克謝伊奇對他們說。
錢他是不給的。但他送安尼婭戒指、手鑼和胸針,說這些東西遇到艱難日子就大有用處。他經常拿鑰匙開啟她的五斗櫃,檢查這些東西是否完好無缺。
二
轉眼間冬天到了。還在聖誕節以前,當地報紙就早早登出訊息:一年一度的聖誕舞會將於十二月二十九日在貴族俱樂部舉行。每天晚上打完牌之後,莫傑斯特·阿列克謝伊奇總要焦急不安地跟官太太嘀咕一陣,不時憂心忡忡地看安尼婭一眼,隨後長時間地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想著什麼心事。最後,有一天夜裡,他在安尼婭面前站住,說:
“你得做一身舞衣,聽明白了嗎?只是請你先跟瑪麗亞·格里戈裡耶夫娜和娜塔利婭·庫茲米尼什娜商量一下。”
他給了她一百盧布。她收下錢,但是她在定做舞衣的時候,跟誰都沒有商量,只是在父親面前提了一句。她竭力設想,母親參加舞會會怎麼穿著打扮。她去世的母親向來穿得很時髦,也肯為安尼婭花工夫,把她打扮得像一個漂亮的洋娃娃,還教會她說法語,跳瑪祖卡舞①--而且跳得極好(出嫁前她母親當過五年的家庭教師)。安尼婭跟她母親一樣,會把舊裙翻改成新裝,用汽油洗手套,租用珠寶首飾①,她也跟母親一樣,善於眯細眼睛,嬌滴滴地說話,擺出種種迷人的姿態,必要時可以高興得神采飛揚,也可以變得一臉憂傷,叫人琢磨不透。她從父親那裡繼承了黑頭髮、黑眼睛、神經質和隨時注重打扮的習慣。
……………………
①波蘭的一種民間舞。
赴舞會前半個小時,莫傑斯特·阿列克謝伊奇沒穿禮服走進她的房間,想在她的穿衣鏡前把勳章掛在脖子上。他一看,簡直被她的美貌和那身新做的華麗奪目的薄紗舞衣迷住了。他得意地梳理著自己的絡腮鬍子,說:
“瞧你多漂亮……多漂亮!我的安紐塔!”忽然他換了一本正經的語氣接下去說:“是我使你得到了幸福,今天你也同樣能使我得到幸福。我求你跟大人的夫人結識!看在上帝的份上!透過她我就能弄到主任奏事官的職位了!”
他們坐車去參加舞會。貴族俱樂部的大門口站著侍衛。進了前廳,只見衣帽架上掛了不少皮大衣,侍者穿來穿去,袒胸露背的仕女們用扇子擋著穿堂風。空氣裡有煤氣燈和軍人的氣味。安尼婭挽著丈夫的胳臂踏上樓梯,耳裡聽著音樂,眼睛瞧著大鏡子裡被輝煌燈火照亮的自己,她心中的歡樂甦醒了,像那次在月光下的小站上一樣,再一次預感到幸福即將來臨。她高做自信地走著,第一次感到自己已經不是小姑娘,而是一位夫人,並且不由自主地模仿起已故母親的步態和風度來。她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富有的、自由的人。即使丈夫在場,她也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