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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碚的豆花土沱的酒”,小三峽乃至重慶府,這句老話無人不知。自抗戰大撤退,北碚成為大後方重鎮以來,更是傳遍四方。
土沱酒,非浪得虛名。土沱全稱水土沱,是嘉陵江小三峽一帶水土俱佳的好去處。當地盛產紅高粱,“過赤如桑椹,光亮過之”,最是釀酒的好料。更有一股好水——“九龍山泉”。料好水好,皇天后土所賜,自古好酒的川人,自然不會辜負!便有杜康的弟子,瀘州老窖的傳人在此建酒廠,於是捧出這與北碚豆花齊名的土沱酒。
宜昌大撤退過來的一個化學家孔右工,自身就是個酒類愛好者,他投在西部科學院門下,親自去土沱化驗了,又是去源頭取水,又是向地底挖泥,忙活了幾天下來,鄭重其事宣佈科研結論:“九龍山泉微酸,最宜發酵糖化造酒,又檢驗出土沱酒窖泥中富含各類有益微生物達數百種……”孔右工說得滿嘴裡白泡子翻翻,酒廠師傅徒弟聽得恍眉恍眼。孔右工不得不解釋微生物,“莫看它小,它在釀酒中的作用可是比鬼子大轟炸扔的炸彈還大。”酒廠的人就開始打瞌睡。孔右工偏是個說話從不看人臉色的角兒,非要把學術論文唸完,最後一句是:“土沱酒窖中微生物含量,幾乎可與1573年建窖的瀘州老窖相比,因此……”還不等孔右工將因此說完,下面黑壓壓跪倒一大片,酒廠老師傅帶著大小徒弟磕起響頭來,連呼:“化學!全國最好的化學!先生光挖了酒廠一小坨泥巴放在小瓶瓶裡頭就看出酒廠來路!”原來這土沱酒當真得過瀘州老窖真傳,中國酒業於釀造技術一門上,從來是不著文字,口口相傳,土沱酒師傅更是向外人隱瞞了自己來路,“卻不料被化學化出來了!”酒師傅一嘆,當即聘孔右工為本廠化學顧問。孔右工大喜過望,當場說斷:“聘金分文不取,終身喝土沱酒管夠不拿錢。”後來孔右工在這廠裡,人稱“孔化學”。
最受用土沱酒的未必是孔化學。傅抱石撤退北碚,畫興更濃。大師無酒不畫,鋪紙之前,每每命還是個娃娃的小公子傅二石出家門拐個彎去金剛坡沽酒。多年後再讀傅抱石當年畫作,須是他自己滿意的畫作,往往能見到一方閒章“往往醉後”。傅二石多年後作文還說,“我對父親的‘最大貢獻’就是到店鋪裡給他打酒。”不用說,打的是土沱酒。
豐子愷三餐離不得酒,勝利後離渝回浙江老家,最記得的還是“渝酒”,稱“熏熏然樂而忘憂”。
五千年一路數下來,中國文人,幾個無酒?至於打抗戰年頭,文化人撤退到陪都到北碚,原以為有個安身之所、能與國人共謀有朝一日打回老家去足矣,誰料想,這西部邊鄙小鄉鎮,居然還出酒。
西人喝酒每每無菜,國人無菜不大喝酒。大撤退回來的人,發現北碚有“土沱酒”,已是出乎意外。接下來,發現北碚不光有酒,而且有菜,更是喜出望外。打抗戰,尤其是遭遇大轟炸,米都吃不上,哪來的下酒菜?現成的,北碚豆花。北碚豆花與土沱酒,共有一個好處——便宜。管你有文化無文化,囊中羞澀,也敢買醉,自然成了尋常人、文化人一同追捧的愛物。
常人酒後多話,謂之“酒話”。文人酒後多話,謂之“酒文化”。酒話誰不厭煩?酒文化卻能說得來天花亂墜,聽得人云裡霧裡。譬如說酒的好孬,酒話說:“這個酒不麻舌頭,不颳起喉嚨管”——是說好。“老闆,你那罈子頭衝了好多水喲?”——是說孬。“酒文化”則說:“苦為上,酸次之,澀猶可,甜斯下矣……”一聽就有文化,聽得來剛下肚的酒也有了文化。於是,名不見經傳的土沱酒獻身在前,先自過了四方文化人的癮,文化人卻也飲酒思源,投桃報李,讓它在文化中揚名四方。一部抗戰文化史,說嚴肅的,喚醒民眾、共禦外侮,杜鵑泣血,聲淚俱下!不過,掩卷遐想,知當年細節者,或能從青史中嗅出一縷淡淡的紅高粱土沱酒氣。
嚴格說來,“苦為上……甜斯為下”之類,還夠不上“酒文化”,頂多算有文化的人評酒。樂大年便是這樣評酒的。盧作孚無酒,不諳其中苦酸澀甜,更何論上中下,聽了,卻衝著樂大年揶揄一笑,說“斯為下矣”。被他這一笑一說,樂大年曉得了,自己這樣說話,不算一個真資格的文化人,在老友眼中,充其量是個美食家。頭一樣,自己一開腔不離之乎者也,便落了俗套,合川舉人、大足舉人那個時代的俗套。抗戰中國的文化人,為喚醒四萬萬同胞,早就滿嘴大白話。滿嘴大白話,還能透出有文化,這才叫抗戰文化。
還回到一個“酒”字上,前天在“永遠長”豆花店中喝酒吃豆花,鄰桌一個穿西裝的青年,端起一碗酒,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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