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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一塊在後面,一塊在左邊,一塊在右邊,形成了一片隱秘的小空地。以前,他曾經在這裡默默釋放自己的絕望。那就像是心靈的詭計,是一種遊戲,但它是有益的。在四塊石頭的範圍之內,他可以冥想,可以回憶與已逝親人溫暖的過往;而當他踏出這片區域時,他之前有過的所有悲傷都將被留在那裡,哪怕只是短暫的一會兒。“身靈合一”,這是他的咒語,他走進來時念一次,走出去時再重複一次:“萬物迴圈往復,週而復始,哪怕是詩人朱文納爾也得承認。”
第一次是在一九二九年,第二次是在一九四六年,他曾經經常來這裡與死去的人交流,把自己的悲痛埋葬在這養蜂場。但一九二九年帶給他的打擊是毀滅性的,他沉浸在無比的傷痛中,久久不能自拔:那一年,已經年邁的哈德森太太(自從他住在倫敦開始,哈德森太太就是他的管家兼廚師,也是他退休後唯一一個陪他來到蘇塞克斯的人)在廚房摔倒,跌碎了髖骨,撞破了下巴,磕掉了牙齒,陷入了昏迷(後來才發現,她的髖骨可能早在那致命的一摔前就已經碎裂,她脆弱的骨頭已經無法支撐她超重的身軀了);在醫院,她最終死於急性肺炎(華生醫生在給福爾摩斯寫信通報她離世的訊息時說,這已經算是不錯的結局了。你也知道肺炎對上了年紀的衰弱老人們來說,不會帶來什麼折磨。)
等到華生醫生的信件被歸檔收好,哈德森太太的遺物被她的侄子帶走,他也剛剛請來了一位缺乏經驗的管家幫忙料理家務後,他多年來的同伴、善良的華生醫生也在一個深夜突然壽終正寢了(那天晚上,他和來探望他的兒女孫輩們共進了晚餐,喝了三杯紅酒,長孫在他耳邊悄悄說的笑話還逗得他哈哈大笑。十點不到,他跟所有人道了晚安,午夜之前,就離開了人世)。華生醫生的第三任太太發電報告訴了福爾摩斯這個令人心碎的訊息,年輕的管家不以為然地把電報交到他手上(這是他繼哈德森太太之後請來的第一位管家,她忙碌穿梭於農莊中,默默忍受著僱主的暴躁脾氣,在她之後又有眾多繼任者,但往往不到一年時間便都辭職不幹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福爾摩斯一連好幾個鐘頭都在海灘上閒晃,從清晨直到黃昏,他久久地眺望大海,或是看著腳邊的石頭。自從一九二〇年夏天之後,他就沒有見過華生醫生,也沒有直接同他說過話了。那年夏天,醫生帶著妻子和他共度了一個週末,可感覺卻很糟糕,或者說,福爾摩斯的感覺比客人們的感覺更加糟糕。他對醫生的第三任太太並不十分友好(他覺得她十分無趣且傲慢專橫),他還發現,除了重溫過去的經歷之外,他和華生之間已經再沒有什麼共同語言了。晚上的聊天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令人尷尬的沉默,而唯一打破沉默的只有太太無聊的閒話,不是提起她的孩子們,就是說到她對法國美食的熱愛,似乎沉默是她最大的仇敵。
可無論如何,福爾摩斯一直把華生當作比親人還要親近的人,所以,他的突然離世,再加上最近離開的哈德森太太,讓福爾摩斯感覺到一扇門在他面前猛地關上了,把以往塑造過他人生的一切都鎖在了裡面。他在海灘上漫步,時不時停下來看看翻滾的海浪,他明白自己有多麼漂浮不定:在那一個月裡,與他過去的自我聯絡最純粹的兩個人突然一個都不剩,可他還留在這裡。第四天,他又去海邊散步,開始研究起了海灘上的石頭。他把它們拿到面前,喜歡的就留下來,不喜歡的丟掉,最後,他找到了四塊最喜歡的。在他看來,哪怕是最小的石子也隱藏著整個宇宙的奧秘。他把它們放在口袋裡,帶到峭壁之上,這四塊石頭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存在,在他被孕育、出生、接受教育、年華老去的時候,它們卻絲毫不曾改變,一直在這海灘上等待。四塊普通的石頭,就像他曾經踩到過的其他石頭一樣,融合了構成人類、各種生物和人們所能想象得到的一切事物的基本要素;毫無疑問,它們也包含了華生醫生和哈德森太太最初的痕跡,當然,也有不少他自己的痕跡。
於是,福爾摩斯把石頭擺在特定的地方,雙腿盤坐在中間,清理著困擾自己的思緒——由於永遠失去了兩個他最在乎的人而引發的困擾。他認為,感受某個人的消失,從某個方面來說,也就是感受他的存在。他呼進的是養蜂場吹來的秋日的清新空氣,撥出的是自己的懊惱心情(他在心中默唸著,思緒平靜,心靈平靜,這是西藏喇嘛教徒教給他的)。他感覺自己和亡靈的告別儀式正在開始,他們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去,要把平靜留給他。最後,他站起來,走上前,在那些莊嚴的石頭之間,他的悲傷暫時得到了抑制:“身靈合一——”
一九二九年下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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