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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以上兩點,司馬遷得出結論:憑李陵的個性,他不是真降;只要他不死,肯定還要尋找機會報答國家。
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司馬遷,牛,很牛。再加一句話,牛得不知死之將臨。官場博弈,說得痛快,死也也痛快。我們說司馬遷死之將至,主要是他不但得罪了一幫牛鬼蛇神,竟然連閻羅王也得罪了。
所謂牛鬼蛇神,就是那幫說風涼話不知牙痛的漢朝大臣;所謂閻羅王,就是漢武大帝劉徹同志。司馬遷罵滿朝同僚,咱是看得見的。可是他怎麼和劉徹抬上扛了呢?
問題就出在對李廣評價的八個字上:雖敗猶榮,日月可鑑。除了劉徹外,我們基本的理解大約都是,李廣雖然戰敗,但是敗得光榮,沒什麼可丟人,這是經起得陽光檢驗的。
這句話明顯是替李陵申辯的,僅此而已。但是,劉徹卻認為,問題沒有那麼簡單。
很多年前,有人告訴我,聰明的讀書人,先把厚書讀薄,再將薄書讀厚。很多年後,我才明白,真正聰明的人,首先學會從雞蛋裡挑骨頭,然後再用骨頭,順理成章的殺人於無形之中。
司馬遷是有骨頭的。在一個有骨頭的人裡,挑出幾句有骨頭的話,對劉徹這等絕頂聰明的人來說,簡單易如反掌。果然,劉徹發現,司馬遷替李陵辯解的那翻話,明是替李陵說話,實是借李陵罵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當然是李廣利。曾記否,李廣利幾次出征,都是以絕對兵力,慘勝而歸。貌似光榮,實則丟人。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雖勝猶敗,神鬼泣之。現在司馬遷突然來一個雖敗猶榮,日月可鑑,誇大李陵,貶低李廣利。這不是要跟李廣利過不去嗎?
可不要忘了,明星李廣利是誰造出來的?劉徹。罵李廣利,就是罵劉徹。連皇帝都敢罵,簡直是想找死了。
我認為,以上這翻推論,根本就是劉徹個人意想。或許司馬遷,純粹就只想替李陵打抱不平。然而劉徹能聯想翩翩,雞蛋裡挑出大骨頭,只能這樣說,他心虛了。
心虛見鬼。劉徹怒了,他直接就將司馬遷定死罪,準備將他辦了。
在漢朝,不是所有死罪都必須死。如果不死,有兩條路可供選擇。第一條,交錢,贖人;第二條,以腐刑代死。交多少錢,六十萬錢。什麼是腐刑,通俗地說就是割男根。如果用數學公式換算,當時漢朝的男根,等同於六十萬錢。
在交錢和受割這個問題上,司馬遷的思路是很清淅的,就算是當了高利貸鬼,也要借錢贖命。錢借了,可以再還;根沒了,怎能再續。很快的,司馬遷就發現一個可怕的問題,錢,真不是一般的難借。
聽說,人生就悲哀的是,人死了,錢還沒花完;又聽說,人生最悲哀的,就是人還沒死,錢卻沒了。司馬遷最最悲哀的就是,他還沒死,別人就是死活不借他錢。
為什麼不借給他?原因很簡單,他很窮。在漢朝,諸如李廣,張騫,甚至公孫敖等人,都因為作戰失利,戴了死罪。但他們都是有錢人,交了錢,贖了命,不到幾年,又是一條好漢,東山再起。
李廣和張騫之流有錢,那是因為他們的職業,都是有油水可撈的。司馬遷世代為太史令,主管歷史,天文,曆法。這等職業,能養活全家,就算不錯,還想有什麼餘錢餘糧存著?如此沒有油水,變沒前途的工作,誰敢幾十萬錢?就算有錢借,估計也沒命等著人家還錢了。
錢借不到,司馬遷還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忍痛割根;一條是,死。死,似乎是最好的選擇。士可殺,而不可辱。自孔孟以來,這是讀書人面對人生絕境的時候,爆發出的一句最男人的話。甚至蘇武面對衛律審訊時,也是以身作則,企圖自殺殉國。
對一個有骨氣的男人來說,承受腐刑,那就意味著苟活。苟活,更是意味著一生聲名,將化為烏有,徒一世笑柄。如此種種,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生不如死。
有些人死了,他還活著;有些人活著,他已經死了。這是著名詩人,臧克家對生死價值觀的詮釋。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這是我們眼前的司馬遷,對死亡做出的最經典的解讀。兩千年後,人民鉅子毛澤東此用此話,歌頌了一個叫張思德的年輕戰士。
在那一刻,生存還是生死,的確是一個問題。
然而,走投無路的,無比悲憤的司馬遷,在人生的懸崖邊上,卻昂起高貴的頭喊道:我要活著。活著,不是為了讓腐朽的肉體生長下去,而是為了一個無比高貴的理想。這個理想,就是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