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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偃聽他言死,忽地激促起來:“……不準言死!我,不願放開你……哪怕只有一個月,一天,乃至一個時辰……我也不願將你放開……”他一下一下地順撫著柳斷笛消瘦的背脊,只覺硌手,聲中更加哀苦:“這沒準兒啊……一不留神,便是一輩子了……”
柳斷笛狠狠閉著眼。
他不忍聽。
好半晌,見蘇偃逐漸平穩了些,這才道:“殿下不願處死阿笛,寧肯逆天行之,是想要阿笛九泉之下備受欺凌麼?”
蘇偃怔愣:“你說甚麼……?”
柳斷笛道:“阿笛將死,可又怎能如此死在皇子府內?殿下給天下人的交代呢?陛下託給你的囑望呢?阿笛身上可還揹著謀害七皇子的罪名,可還負著企圖謀逆的罪名,殿下僅為一己私慾,便要徇私枉法,懈怠大蘇之內成百年來的命數嗎?”
蘇偃並不想同他爭,也無法解釋得清。
他只重新環緊他,閉目痛聲:“如果有可能……我更想陪你去了。”
柳斷笛使力欲要推開他,奈何手臂拿不出力氣。
“殿下這般言語,如何對的起我?殿下還想要些甚麼?殿下看阿笛還能給些甚麼?這江山天下,便是我最後能夠給你的了!……”
蘇偃瞧著此等利銳,薄言相對的柳斷笛,心中繞不開的傷鬱。
他不語,暗自幾回斟酌,都也只能從話中汲出愈加濃烈的悲澀。
直至柳斷笛脫力,輕聲問他:“可否待我,看天下晏清,篇詞縱逸?……”
蘇偃猙紅雙目,腹中百情牽轉,喉口亦如刀割一般難以吞嚥。
他困難地笑,卻笑出淚來。
“我拿天下逼你,如今你竟同樣拿天下來逼我。你死了,的確能夠守住這個泣血的秘密,選了一樣最為荒謬的做法委曲求全,可是我呢?”
蘇偃掐緊他的衣袖,良久才默聲道:“我不能怨你。……你所受的,無一不是為了天下蒼生能夠好過一些,無一不是為了,我蘇偃能夠堂堂正正的活著。”
難為一生絳作雪,也使天下滿紅妝。——灑的是柳斷笛的血,豔的卻是蘇氏江山,成的卻是蘇偃後生。
“阿笛。我原先以為拿了大權,方能與你雲遊作樂。”他哀聲道,片刻又自嘲地嗤笑:“為甚麼無人告訴我——那享有無間榮貴的位置,向來只能掌人死,不能掌人生啊……”
你渡了天下渡了我,我卻不能渡你。
最終你還是要死,最終你還是要死在我手裡。
這一年的十二月,宮廷御園中特供的花無聲地枯萎了。一朵一株豔粉色的花瓣兒謝敗在雪地中,跌落在潔白無暇的寂靜中,無比奪眼。
蘇偃一席杏色衣袍,龍紋四爪楊耀映輝雕在前胸。
他坐在皇子府正堂的硃紅軟椅上,手旁教人沏的苦山茶早已涼透了。
“寧楀,阿笛他……”
蘇偃不忍。單憑柳斷笛日益疲弱的身軀,他也心知肚明。
寧楀苦聲道:“那一日,柳大人向你求死,或者你該應了他。”
“……你都聽見了?”
“是。”寧楀不再視他,“自那之後我便一直在想,柳大人受的苦楚實在太多,每日施針煎藥硬是將他留在世上,我是不是做錯了。”
蘇偃問道:“為何……你也這般說法……”
“他活一日便要痛苦一分,我著實不忍心再看他痛苦了。”
蘇偃心中生疼,卻仍是駁道:“此話怎講?我問他痛不痛,他都說不痛,起初我擔心他瞞我,後來發覺當真如他所說……”
“殿下一直認為,柳大人瞞著你,不同你說,就是最駭人的事,”寧楀眉間竟浮起一絲憐惜,“其實不然。真正駭人的,是他已然無法感知。”
蘇偃大震。
“殿下知不知道……甚麼人才會察覺不到痛意?”寧楀苦笑,“是將死之人。因為他,已經沒有力氣再痛了。”
蘇偃握起玉杯,微一用力,它便碎在手中。
鮮血濺在杯壁上,極為刺眼。
“放了他罷,殿下。”
寧楀沉聲道。
話一出口,他反覺釋然。
“……父皇如何了?”
蘇偃不答,只得錯開話兒。
寧楀道:“大約,不過一個月了。”
蘇偃拿手撐著額頭,困苦無聲。
“……孤家寡人。”好半晌,他才抬起頭來,容色俱衰:“廉王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