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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明師遣退諸人,獨自進那亭子放眼一回,又坐上一陣。
十幾年前,有兩個月並無戰事。邊境一座山名孤雁,據說雁群到此紛紛回頭,只有離群孤雁才越過山去。
薛明師趁佈防時去了一趟,山道環山而闢,山岩多生高樹,深谷棧道,風貌極佳。山道中有一顆古松,號攔路松,橫倒在人肩高處,要過此松登山則必彎腰牽馬。韓襄城素來與他不睦,聞他登頂,哂笑道:古有小吏不為五斗米折腰,今有偏將為過路而低頭。
薛明師分毫不讓,當即大笑回到:唯大英雄能放眼,是真豪傑會低頭。在軍中一時流傳。
不想竟被靖王得知。不想十餘年前,靖王已會對他一句意氣話入心。
這天薛明師算著時辰,又溜達進宮。
正是晚膳時候。
皇帝賜他同席用膳,他吃得比皇帝還多。席間,薛明師猶在想,前度來為睡覺,今次來為吃飯,他出入宮禁還真是越發的隨便。只苦了御史臺,尚在觀望中,一眾御史言官兀自揣摩聖意,拿不準到底要不要參他。
薛明師吃飯時最踏實,肚裡有油,心裡不憂,什麼天大的事,他都愛邊吃邊想。以至於從軍以來,深受魏軍伙伕愛戴。蓋因他一路遷升至主帥,還能以始終如一的熱忱對待軍中飯食,實是難得。
皇帝早已停箸,待他吃完,才問:“今日去了王府?”
薛明師不甚真心道:“得此殊遇,臣感激涕零,倒是想依例上折謝恩,怎奈才疏學淺,不敢有辱聖聽。”
皇帝笑了一笑。
薛明師當即想到他笑什麼,才疏學淺,蓋因抄書仍不夠。
今上曾令他執戟,這般懲治不甚見效,後索性罰他抄聖賢書,曰:允文允武,方是大好男兒。
薛明師詭辯不成,硬著頭皮抄了。越抄越草,送交靖王過目,有敗筆處還被一一圈出。
今上書法初學二王,從軍後改習隸書。當時太宗尚在,旁人稱讚他書法,已稱可為天下第二。
為難薛明師,只為銼他銳氣。偏薛明師十七八歲時性格張揚,臉皮卻甚厚,拿著紙找靖王,道是實在不知怎麼寫得好看,不如您逐一示範?
數年下來,有幾個字,薛明師寫著寫著,竟與靖王如出一轍。
可今上手臂傷愈後再練字,已再寫不成往日字型。
有些事大概如此,一去再追不回。
皇帝:“什麼時候學了這樣說話。”
薛明師道:“說來好笑,我以前覺得韓襄城處處與我過不去,簡直莫名其妙。原來他是計較我對您太不尊重。他對您,從始至終奉若神明。”
薛明師不再管皇帝臉色,徑自道:“不對,臣說得不妥。韓襄城對您豈止奉若神明,分明是求之不得,輾轉反覆,寤寐思服。他還以為旁人看不到,那時候我和他不和,反而死盯著他。您也是,陛下聖明燭照,明察秋毫,想必心中有數,只是無意回應。臣如今回顧,在韓襄城眼裡,您真合七個字,‘任是無情也動人’。”
他字字誅心,皇帝神色竟仍是淡然,彷彿薛明師只在與他談天。
薛明師自嘲道:“後來韓襄城要娶我姐,我說了除非我死,還有那麼多人來做說客,勸我什麼‘且放眼,勿因私怨誤令姐終身幸福’。我姐這麼好,值得一個視她如天人的男人,韓襄城,他那袖子斷了一半,哪怕又接回去了,他怎麼配?”
皇帝道:“還有什麼,不如一併說了。”
他那口氣淡得像白水,薛明師幾乎在桌沿留下指印。
薛明師深深望他一眼,不再多言。
多說何益,傅妙應終究是嫁了韓襄城。韓襄城卻死了。
之前與西楚對峙的是薛明師部,西楚連連潰敗,薛明師欲追擊,卻被下令調回休整,與韓襄城部交接。
韓襄城奉命偏師遠襲,為西楚軍誘入包圍。西楚敬他英勇,數日後,特遣使送還屍身。
唯有薛明師認定,靖王是知道的。他早料到西楚設伏,卻派人自投羅網。薛明師那時不知他為何這麼做,也不想知道為何,他去質問靖王,是否出於私心。靖王答是,薛明師即轉身離去。由此後到靖王回京前,他與靖王間再未有過除軍務外的隻言片語。
待到靖王回京,他成為軍中主將後,薛明師才懂得。那時太宗病重,與靖王兄弟間猜忌漸明,靖王留敵自保罷了。那時靖王的著眼點已不是軍,而是政。薛明師初由太宗賞識,許他少年從軍,又得靖王看重,留他做繼任主將,是太宗與靖王相互妥協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