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部分(第1/4 頁)
“卑、卑職不敢!”施淳自知造次,又要下跪,但被對方一把扶了住。溫商堯搖了搖頭,微微苦笑道,“我亦有所察覺,只是……”
只是,自己看待杞昭的目光,又似不似臣子看待人主?
“蜀道山嶺高峻綿亙,從來易守難攻。而簡壽全不若簡奕這般倒行逆施,橫屍暴死還惹得人盡稱快,他賢名遠播又老謀深算,深受川蜀百姓的愛戴。因而無論智取還是強攻,只怕都不易削藩。不過,比起他,我現在更擔心的卻是羽徵……”
“大將軍?”施淳稍一愣神,旋即又朗聲笑道,“國公多慮了!大將軍縱是再狂傲不羈也向來視國公為尊長,只消國公一聲令下,必然甘願投身烈火赴入湯鑊……國公,定是多慮了……”
“許是我多慮了……”這種不知何來、莫名就縈紆心頭的擔憂不消反盛,並未因淮王的伏誅與施淳的寬慰而有所減緩。他略顯出神地又重複一遍,“是我多慮了……”
話別施淳,走出鎮守府,卻看見少年天子已坐於高頭花驄之上,一見自己即展顏喚道:“你和朕說要儘早回京,自己倒拖沓!”
溫商堯跨馬而上,與少年天子並行一路,始終不言不語,目視前方。
“欸,溫商堯,你在想什麼?”
“微臣在想,”面色淡然,語聲也淡然,“陛□為一國之君,肩擔社稷之重,怎可隨意置生死於度外,要與一個臣下同生共死。”
“你的意思是……在那般情況下,朕不但應當袖手旁觀更該賜下那道密詔,任你被就地誅殺?”見對方目光不轉似一臉預設之色,杞昭頓感鬱氣難解,薄唇一撅即抬腳踹向了馬腹。溫商堯眼眸輕瞥,將他的滿腹委屈望進眼裡,視線再次向前之時又驀然浮起一笑。
那個笑極淺、極暖、也極豔,彷彿日出秦淮,雲收巫山,與此刻輕綃一匹斜跨人間的夕陽兩廂照映,委實逼人眼目得緊。少年眸前狠狠一亮,愣神半晌方才沒好氣道,“你又笑什麼?”
“生死旦夕千鈞一髮,”目不旁視,徐徐笑意卻仍舊徘徊眸中,“陛下仍能說出一聲‘同生共死’,微臣饒感欣慰。”
“朕絕非信口說說……”杞昭剛想索性就此剖白心意,突然又罷口不言,僅以目光遙指遠方——順其所指,溫商堯看見了那個痴痴候於陌上的素衣美人。
她不知於此地候了多久,久久盼索著自遠處馳來的兩個身影,一見他即泫然淚下。
一如唐喬,於他每一回遠征時分遙遙相送一路,也漉漉淚灑一路。
畢竟是他亡妻十年來唯一與之肌膚相親的女子。這順水推舟、將計就計的戲雖假,可一夜鬢白的情卻未必。莫說她的眉眼似極了他半生摯愛的那個女子,便是如斯一介纖纖女流,生死攸關之刻還能為他赴死如歸,亦令他大為觸動。
當簡奕數箭穿心應弦而倒時,苑雅就明白了,自己原不過是一枚枰上棋子,縱然再美玉無瑕、雕琢工細,他也不會以十萬魯軍的仇視、天下百姓的謗議為代價,帶她回京。
殘陽絳赤照晚,這陌上佳人馬上郎,似化為磐石一般一動未動,經久凝眸相視。壟上江畔,一雙漁樵正一壁搖櫓砍柴,一壁唱曲兒為嬉。歌聲恬然縹緲,直駐心間——
我欲觀花洛陽都,觀花潘郎驚羅敷。三寸玉珥鴛鴦錦,三尺長劍鳳凰柱。
我欲打馬西風路,打馬行軍英雄骨。燕燕雙雙梧中棲,停停當當總相顧。
我欲醉夢赴高唐,醉夢再盡罍中物。文君當壚因情始,姮娥清羸廣寒處。
我欲長歌向天涯,長歌一闋空踟躕。浮生白頭待誰歟?只恁痴狂朝與暮。
溫商堯蹙眉望了苑雅良久,又把目光掉回於身旁的杞昭——少年兩手挽著馬韁,將綴著一對黑索索瞳子的眼睛瞪得溜圓,分明慌張得幾近屏息,卻始終緊咬下唇,不曾說話。
情深癰潰難愈,相思遍體鏤骨。若非眼前少年於生死關頭的一聲提醒,他竟險些忘了,忘了當年的自己如何裘馬輕狂笑傲人間,如何長劍白旌力挽乾坤,如何封王拜將氣吞山河……不復垓下別姬的慷慨悲壯,也不復馬嵬存歿的憾恨無奈,他掉頭又看了一眼陌上美人,以微泛淚光的視線向她作別,也向他曾經深為眷戀的那個女子作別。
溫商堯一提馬韁,釋然笑道,“走罷。”
“你不將她帶回京裡?她分明那麼……那麼像……”杞昭策馬追上前去,全然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你這就走了?”
溫商堯又是挑眉一笑,口吻竟有好些揶揄,“陛下尚未娶妻,微臣怎敢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