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第1/4 頁)
煙倒茶,我跟小六兒(小六兒 是誰,我至今還沒弄清楚)當廚子,兩杯水酒,一碟炒蠶豆,然後是羊肉酸菜熱湯兒面, 有味兒沒味兒,吃個熱乎勁兒。好不好?您哪!”
母親點了點頭。
“有愛玩小牌兒的,四吊錢一鍋。您一丁點心都別操,全有我呢!完*聳攏���*一筆賬,決不會叫您為難!”說罷,二哥轉向大舅媽:“我到南城有點事,太陽偏西, 我來接您。”大舅媽表示不肯走,要在這兒陪伴著產婦。
二哥又笑了:“奶奶,您算了吧!憑您這全本連臺的咳嗽,誰受得了啊!”
這句話正碰在母親的心坎上。她需要多休息、睡眠,不願傾聽大舅媽的咳嗽。二哥 走後,大舅媽不住地叨嘮:這個二鬼子!這個二鬼子!
可是“二鬼子”的確有些本領,使我的洗三辦得既經濟,又不完全違背“老媽媽論”
①的原則。
四
大姐既關心母親,又願參加小弟弟的洗三典禮。況且,一回到孃家,她便是姑奶奶,受到尊重:在大家的眼中,她是個有出息的小媳婦,既沒給孃家丟了人,將來生兒養女,也能升為老太太,代替婆婆——反正婆婆有入棺材的那麼一天。她渴望回家。是的,哪 怕在孃家只呆半天兒呢,她的心中便覺得舒暢,甚至覺得只有現在多受些磨鍊,將來才 能夠成仙得道,也能象姑母那樣,坐在炕沿上吸兩袋蘭花煙。是呀,現在她還不敢吸蘭 花煙,可是已經學會了嚼檳榔——這大概就離吸蘭花煙不太遠了吧。
有這些事在她心中,她睡不踏實,起來的特別早。也沒顧得看三星在哪裡,她就上 街去給婆婆買油條與燒餅。在那年月,粥鋪是在夜裡三點左右就開始炸油條,打燒餅的。 據說,連上早朝的王公大臣們也經常用燒餅、油條當作早點。大姐婆婆的父親,子爵, 上朝與否,我不知道。子爵的女兒可的確繼承了吃燒餅與油條的傳統,並且是很早就起 床,梳洗完了就要吃,吃完了發睏可以再睡。於是,這個傳統似乎專為折磨我的大姐。
西北風不大,可很尖銳,一會兒就把大姐的鼻尖、耳唇都吹紅。她不由地說出來:“喝!乾冷!”這種北京特有的乾冷,往往冷得使人痛快。即使大姐心中有不少的牢騷,她也不能不痛快地這麼說出來。說罷,她加緊了腳步。身上開始發熱,可是她反倒打了 個冷戰,由心裡到四肢都那麼顫動了一下,很舒服,象吞下一小塊冰那麼舒服。她看了 看天空,每顆星都是那麼明亮,清涼,輕顫,使她想起孩子們的純潔、發光的眼睛來。 她笑了笑,嘟囔著:只要風別大起來,今天必是個晴美的日子!小弟弟有點來歷,洗三 遇上這麼好的天氣!
想到這裡,她恨不能馬上到孃家去,抱一抱小弟弟!
不管她怎樣想回孃家,她可也不敢向婆婆去請假。假若她大膽地去請假,她知道, 婆婆必定點頭,連聲地說:克吧!克吧!(“克”者“去”也)她是子爵的女兒,不能 毫無道理地拒絕兒媳回孃家。可是,大姐知道,假若她依實地“克”了,哼,婆婆的毒 氣口袋就會垂到胸口上來。不,她須等待婆婆的命令。
命令始終沒有下來。首先是:別說母親只生了一個娃娃,就是生了雙胞胎,只要大 姐婆婆認為她是受了煤氣,便必定是受了煤氣,沒有別的可說!第二是:雖然她的持家 哲理是:放膽去賒,無須考慮怎樣還債;可是,門口兒討債的過多,究竟有傷子爵女兒 、佐領太太的尊嚴。她心裡不大痛快。於是,她喝完了粳米粥,吃罷燒餅與油條,便計 划著先跟老頭子鬧一場。可是,佐領提前了溜鳥的時間,早已出去。老太太撲了個空, 怒氣增長了好幾度,趕快撥轉馬頭,要生擒驍騎校。可是,驍騎校偷了大姐的兩張新紅 票子,很早就到街上吃了兩碟子豆兒多、棗兒甜的盆糕,喝了一碗杏仁茶。老太太找不 到男的官校,只好向女將挑戰。她不發命令,而端坐在炕沿上叨嘮:這,這哪象過日子! 都得我操心嗎?
現成的事,擺在眼皮子前邊的事,就看不見嗎?沒長著眼睛嗎?有眼無 珠嗎?有珠無神嗎?不用伺候我,我用不著誰來伺候!佛爺,連佛爺也不伺候嗎?眼看 就過年,佛桌上的五供①擦了嗎?
大姐趕緊去篩爐灰,篩得很細,預備去擦五供。端著細爐灰面子,到了佛桌前,婆 婆已經由神佛說到人間:啊!箱子、櫃子、連三②上的銅活就不該動動手嗎?我年輕的 時候,凡事用不著婆婆開口,該作什麼就作什麼!
大姐不敢回話。無論多麼好聽的話,若在此刻說出來,都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