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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探,方得知他的前任早已遇害。他的前任生前在坐糧廳當出納,坐糧廳是個肥差,專職漕糧的轉運和催督。哪個府道納糧,都要對他們有所表示,稍有怠慢,他們只要在驗視糧食時隨便找出點毛病來,就夠你一戧。蒲先生的前任將墨吏所貪之財一一造冊,記錄在案。沒想到事情敗露,墨吏將他身上綁上石碑,沉到了通惠河底;他剛懷孕四個月的妻,也讓差役開了膛,腸子拖了一地,慘叫了多半宿,才嚥了氣。一個婦人何罪之有,還不是因為錯嫁了人,結果丟了性命。蒲先生一念及此,娶妻生子的念頭就涼了半截兒,想也不想,免得拖累了人家,罪過。
“我們該從優棺殮死者才是。”蒲先生將暗查的所得上報了。“這不關你的事。”上邊讓他只管好自為之。
“他老父老母更要粟帛房屋安置妥當。”
“你怎麼如此這般固執?”
“待時機成熟,還要給這位前輩鐫碑表墓,這樣才不致寒了弟兄們的心,太傷感。”
上報實在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了他,但不許他來出頭辦理。他偷著僱了幾個船伕,打撈屍體,三天三夜一無所獲,只好將死者的袍靴和他的妻子一併入了葬。他躲在鋪子裡哭了一會子,只嘆他的前任未落生的孩兒也歿了,無法延得他那一脈。從這時候開始,他才知道他乾的這個差使就是死無葬身之處的差使,惦記著將來有三尺桐棺、一抔黃土,簡直是妄想,只望不要累及他人就算積德了。
才與黃老闆相交時,黃老闆曾勸他:“你該娶一房妻室才好,不至於孤單。”
他反問道:“你年長,怎麼不先娶呢?”
黃老闆說:“我早就娶了,現在暫時寄身於丈人家裡。”“我只是清淨慣了,有個婦人在跟前轉來轉去,眼暈。”“我剛打法場見砍頭的回來,罪人戴銬蹚鐐,背上還插著斬條。”他問:“犯了什麼律條,罪至砍頭?”
“就是個尋常的土匪,也沒什麼稀罕;稀罕的是他的婆娘,賣了房子賣了地,又賣了她所有的金銀首飾,給土匪男人置了好棺木,辦了一桌好酒菜。土匪被砍掉了腦袋,她又一針一線地給縫上,囫圇個兒地裝殮了。”“倒是個仁義的婦人。”
“你想,萬一我們也趕上掉腦袋的那一天,沒個媳婦,誰來拿針線給我們連綴?”
蒲先生沒話了。
黃老闆又說:“婦人好啊,婦人知道疼人。”
蒲先生吭哧半天,才說:“難道你想叫我跟驛站裡的林驛丞一樣嗎?見了女人便如饞貓見了腥,餓魚見了餌,讓人人都戳脊梁骨……”黃老闆瞧他這麼說,也就不再勉強了,“隨你吧。”
有時候黃老闆招呼蒲先生和房二爺一道去打茶圍,房二爺倒沒說什麼,蒲先生就趕緊婉拒了,他怕他賞過四時不謝之花,嘗過八節長新之果之後,嘴就饞了。
“你打算就這麼一輩子守身如玉下去嗎?”黃老闆說。“難道不可以?”
房二爺也逗他:“彆強他了,他是怕洩了元陽,成不了仙了。”黃老闆說:“只是不知道多咱他才能修成正果。”
“快了,等著吧……”他說。
八
張目說:
三娘進得門來,二話沒說,先自就滿眼流淚。我不覺吃了一驚,讓了座,連忙問道:“倒是出什麼事兒了?”三娘傷心得不及開言,只伏在桌上,一味痛哭。自從我們彼此相交以來,我還是頭一回見她梨花帶雨,便用手小心扶著,說道:“有什麼難處就說嘛,我們一道設法就是了。”三娘擦去眼淚,就將恩主的噩耗說了。我想起恩主平時待我不薄,也不免哽咽不已:“這是多咱的事兒?”三娘告訴我:“老毛子一進北京,他聽說西佛爺已帶著皇上跑了,情知不妙,少不了要受屈辱,無奈之下就攜妻帶子一同投了河。投河前他還給下人們備下些點心,烹了壺好茶,殊不知裡面是下了藥的,闔府上下幾十口子,就這麼送了命。”我這時候才確定,三娘與我確是一路,頓足捶胸道:“恩主何至走了這一步?”三娘道:“也非是恩主一家,凡助過拳民,反過洋人的大臣,服毒跳井的著實不少。”嘆上一聲,我從箱底拿出一柄天然松如意,三娘也從懷裡拿出她那一柄,舉凡八大王肅順的舊人,人手一柄,以此為號。肅順在西市口被斬之後,他的門生故吏立志剷除西太后和恭親王,給肅順報仇,遂組了這麼個“如意黨”。恩主曾是肅順的老屬下,我跟三娘也隨恩主成了這個黨的一員,被安插在潞河驛裡,便於相機行事。
“恩主這等精明之人怎麼也被拳民騙了?”我問三娘。三娘說恩主不是被拳民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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