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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溪睜開雙目,掃了他一眼,那漆黑的眼珠好像蒙了一層東西,再不像往日那樣清亮得喜怒哀樂都浮現在上面,阿伈萊忽然發現,他那樣的眼神竟有些不像巫童了,像誰呢?像南寧王爺,像大慶太子,裡面多了好多,叫人看不分明、諱莫如深的東西。
可他仍舊直眉楞眼地說道:“巫童,你一句話,咱們就調轉馬頭回去!”他一把開啟奴阿哈試圖拉住他的手,怒道,“你別攔著我,王爺?王爺辦的事就一定對麼?我瞧那王爺腦子裡也漿糊得很!巫童,咱們回去,咱們回京城把他人搶出來,叫什麼別的都完蛋去,不管了。回頭好好打那王爺一頓板子,叫他、叫他……”
烏溪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阿伈萊後邊的話就卡在了喉嚨裡,隨後烏溪清晰簡短地說道:“快馬加鞭。”
阿伈萊和奴阿哈一愣,只聽他接著道:“快馬加鞭回南疆去,別吝惜馬,叫兄弟們辛苦幾日,務必儘快趕回南疆,越快越好——等我調息過來,給我找匹快馬,把這馬車棄了。”
阿伈萊張張嘴,半晌:“巫童……”
烏溪已經重新合上眼,像是入定了一樣,再不跟他說話。
——王爺辦的事就一定對麼?可那男人心裡偏偏自以為是到那種地步,總覺得自己什麼都計劃好了,什麼都是有道理的,將自己的路,別人的路,生路,死路一條一條地計劃得週週詳詳,從不和任何人商量。
景北淵習慣於隨口敷衍,隨時認錯,也不過是懶得和人爭辯,真正他做主決定的事,別人別說是置喙,便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自己在他心裡又算什麼呢?一個……孩子?一個需要人照顧,需要人教導,不可靠的人……就像自己對阿伈萊那樣?
三個時辰以後,烏溪換上快馬,一路飛馳。
他勉強自己不去想景北淵,不去想著眼下京城的情況,只關注著眼前的事。表面上平靜得像是一欄死水。
竟將剩下的將近一個月的行程,壓縮到了六天,途中單是他自己,便累死了三匹馬。
這短短的六天裡,烏溪以讓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情緒,壓抑自己的表情,壓抑自己的一切。學會了凡事留在自己心裡,只給別人看到希望讓別人知道的東西。學會了倉皇中在自己的心裡插上一根不動不搖的柱子,便是泰山崩於前也能有條有理地應對。
他的生命在南疆戰敗、作為質子隻身進京時,被第一次猝然拉長;在客居他鄉十年整,目睹和經歷過刺殺、不得不的低頭、光怪陸離紙醉金迷的生活、叫人髮指的陰謀、和入骨的相思之後,被第二次拉長;而此時突遭鉅變,完成了他最後一次地蛻變。
帶著一群擔驚受怕的南疆武士,一路趕死似的回了南疆。曾經烏溪以為自己再回到這片土地時候會百感交集,然而此時,他心裡什麼都沒有,那些情緒被他壓抑得厲害了,便遲鈍了,只攢著,引而不發。
跳下馬來一身沒來得及撣去一身征塵,甚至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烏溪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把揪住迎接出來的人的領子:“我要去見大巫師,馬上!”
大巫師已經很老了,頭髮全白了,無數紋路爬上了他瘦削的臉,像是刀刻的一樣。
烏溪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忽然發現大巫師已經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個樣子了,他的腳步便情不自禁地在門口頓住。
大巫師點起一杆煙,悠悠地吐出一口,揮揮乾瘦的手,叫所有人都退出去,只剩下他和烏溪,彼此相互打量著。烏溪心裡的那把鎖恍然間鬆動了,各種情緒——委屈、痛苦、鬱憤、思念都像是要絕了堤一樣,而他死死地咬住牙,終究還是忍住了,穩穩當當地抬起腳進去,跪在地上,給大巫師磕了個頭:“老師,我回來了。”
大巫師嘆了口氣,扶著桌子站起來,緩緩伸手,將這已經長大成人的孩子的肩膀摟在自己懷裡,感受到那年輕的、結實的、充滿力量的身體,目光悠遠地透過開啟的門口,眺望著遙遠的群山。
喃喃地道:“烏溪,烏溪啊……”
烏溪閉上眼,他想,自己的人這是回家了,可心還丟在外頭呢。
他於是從大巫師的懷抱裡輕輕掙脫出來,沉聲道:“老師,我想懇求您一件事。”
大巫師不言聲,只把煙桿湊到嘴邊,默不作聲地抽著,他的眼睛依然如很多年以前那樣明澈,像是能洞察所有人的心事一樣。烏溪小時候闖了禍,總是會懼怕他那樣什麼都知道似的的眼神,可他現在忽然不怕了,因為他發現世界上,可以讓自己升起“畏懼”這種情緒的事,實在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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