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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溪想了想,搖頭道:“你這句說得不是實話。”
景七失笑,站起來鬆了鬆筋骨,伸了個懶腰,院子裡的梨花開得雪堆得一般,風一吹便霜白遍落,含著一股子冷香,撲簌簌地落在景七身上,烏溪只覺得這人就像畫裡走出來的似的,忍不住想起前幾日聽來的詩,脫口道:“瑣兮尾兮,流離之子……”
景七沒聽清,有些疑惑地轉過頭看他:“你說什麼?”
烏溪搖搖頭,有些慌亂地側過頭去,望著斑駁的院牆,只覺得心裡有那麼一股子像那角落裡長了青苔牆壁一樣的潮溼之氣,那人就在眼前,有些話卻要強忍著,忽然有些委屈,於是低聲道:“今日給我講講詩三百吧?”?
烏溪素來是個講究實用的,平日裡只愛聽那些個史實權謀、治國安邦之事,不大願意聽他說禮說詩,不打算考狀元,寫文章又用不著太好的,對詩經裡典故文韻向來是過耳朵聽聽,不是很上心,能聽懂即可。?
景七微愣了一下,見他側著頭呆呆地望著牆根,目光像是要飄出去一樣,幽邃硬朗的眉眼間竟浮起淺淺的繾綣之色,不禁會心一笑,心說這小子終於也到了知道思春的年紀了不成,於是問道:“你要聽哪段?”?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那首。”?
喲,這還真是。?
景七樂了,卻想起了些別的事,也不點破,只道:“那是悲聲之曲,你不過記得裡面傷心最重的兩句。”
烏溪一愣,回過頭來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景七將落在肩頭的幾片花瓣輕輕扶下去,緩緩地說道:“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有黃沙百戰穿金甲,也有一將功成萬骨枯,有人心念樓蘭,不破不歸,可大多數人,卻寧願在夜色中聽上那麼一曲《折柳》,春風不度、相思不止。這說的是,那瀚海之地,大軍浩浩湯湯而來,金戈鐵馬,戰鼓嘶鳴,卻有那麼一個人回頭望著故園的方向,瞧著周遭活生生的人,一個個朝行出攻、暮不夜歸,心裡那番故人懷故鄉的念頭,就彷彿死了一樣。”
烏溪沒料到他將話題扯到了這上面,一時沒反應,只怔怔地聽著。
景七嘆了口氣,接著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話不是誓要建功立業的將軍說的,也不是一怒之下便能伏屍百萬的天子說的,不過是一名小小的兵將,這輩子註定沒有出人頭地的資質,只盼著和那一個布衣荊釵的尋常婦人一起,柴米油鹽地過一輩子,等著她鉛華洗盡,等著她紅顏到老,等著她病體沉痾,然後一起找個三尺墳塋躺下去,下輩子如有緣,便江湖有再見,如沒有緣分……”
他忽然頓住了,良久,才唸叨:“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話原不該我說,可是敢問巫童,若你回了南疆,又當怎樣?”
烏溪見他此時一張平日裡吊兒郎當的臉色竟全正色下來,目光平和感慨中帶了某種說不出的深意,只覺得剎那間,便和這平日裡熟悉親暱的人,拉開了一條從南疆到京城的距離。心裡一酸,眼神即時暗淡下去:“……我懂你的意思。”
既然你心裡防著我,又為什麼對我好呢?
景七是慣於察言觀色的,在他臉上掃了一圈,就知道烏溪在想什麼,於是頓了頓,在他對面坐下來,把桌上的涼茶潑了,自己又重新給自己和烏溪都續上,十指交叉撐在桌子上,呼了口氣,說道:“你覺得太子怎麼樣?”
烏溪一愣,隨即驀地有些酸,說道:“自然是不錯的,不然你也不會什麼事都為了他想。”?
景七笑了:“可是我怕他,太子殿下在朝中最艱難的地方喜歡往我這裡跑,因為我這王府安靜,其實是我不敢和他多說話,才少去煩他的。”
烏溪皺皺眉,在他印象裡,景七似乎沒有怕過任何事,就連他府上那些最讓人膽寒的劇毒之物,也沒見他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待誰都能談笑處之,以前看著他,就覺得這個人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後來漸漸明白了他的累,心疼之餘,卻也相信他是遊刃有餘的。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麼怕他?”
“他身為太子,二十幾年來,赫連釗見他,不曾行過一次禮,他卻毫不在意,依然兄友弟恭。”景七搖搖頭,“赫連釗好勇、好功,赫連琪貪心不足,陰狠狹隘不入流,唯有這位太子殿下……他加冠之後,便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如我,也看不出他喜怒哀樂了,然而卻再沒有人比我更知道他的心機城府,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