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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等到第二天,他膽怯地下樓,就會看著昨夜還視如仇寇的兩個人,坐在餐桌上用早餐會議的形式解決問題,要是昨夜吵得再嚴重一點,那就讓律師連夜飛機,早上準時一起坐在餐桌上陪同商議。
反正不能離婚。
他們可以隨意拆家,但是必須在外面裝他們的恩愛夫妻,必須要在節假日的時候回家,在攝像機前、在全國觀眾面前表演其樂融融、夫妻美滿,讓別人交口稱讚。
凌言當時那麼小,他根本沒法理解父母的行為模式,沒法理解在鏡頭前被牽起了手,親吻了臉,但是鏡頭一轉他就要被扔下。他小時候學校組織親子活動,他和爸媽說了,來的永遠都是秘書和副手,其他小孩兒是爸爸媽媽陪著玩,他是秘書和幕僚長陪著玩。
沒有什麼協和廣場,沒有什麼紀念碑林,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十歲那年有一天放學,來的不是司機,是他爸,坐在車裡,就在學校門口接他。
那是印象裡他和凌遠山唯一一次的獨自相處,沒有其他人跟著,沒有保鏢,沒有秘書,沒有幕僚長。
他帶他逛了逛文具商鋪,帶他吃了一頓飯。
凌言記得,那天商鋪裡放的是7 years,那二十分鐘裡,他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離他爸那麼近過,當時他就跟在他後面,凌言不敢拉他,可是他看著他,他就覺得好親近。
這就是凌言小時候的日子。那個人人都認為千嬌萬寵出來的小少爺,已經到了凌遠山陪著他去一次商鋪,就會感覺到受寵若驚的程度了。而他身後的男人,電視直播上的作秀不知凡幾,不知抱過多少別人家的孩子,牽過多少別人家孩子的手。
他從來都沒有過一個正常的童年,他記得自己總是獨自一人,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在外面玩耍,在家裡的時候,他就一個人看電視劇看廣告,特別留意有小孩子的橋段。
他看到有孩子出生的時候,看到等在產房的父親落淚,他就會覺得很開心,他會覺得這個生命是被期待的。他還喜歡小孩子帶的金鎖銀鎖,雖然他家裡人沒有人佩戴貴重金屬,覺得那個很俗氣,但是他就是覺得那個很好,可以代表父母對孩子的期盼,無關孩子將來是否優秀,是否出類拔萃,只是單純的希望孩子不受病痛侵害,可以長留人間。
可是後來他才知道,他不是文女士自己生的,文女士也沒進過產房。他是培育中心體外培育出來的,和隔壁院裡樹上的水果一樣,到時間了,熟了,就被文女士摘回家了。
他知道後有段時間一直都難以接受,覺得這樣不公平,這樣不好,可是他又說不出哪裡不好,他只是不理解,我們的文化難道不是應該很喜歡小孩兒的嗎?那他們為什麼那麼對他啊?隔壁家的姐姐只比他大三個月,他四五歲的時候,有一次在院子裡看見隔壁家的叔叔把她馱在肩上摘桑葚,他當時羨慕得不得了,就想為什麼啊?為什麼爸爸不肯理我,別人家的爸爸卻可以對孩子那麼好啊?
他父親在多少屆政府裡穩坐內閣大臣,政治眼光毒辣,在無數次政治風浪中屹立不倒。她母親挑戰公序良俗,在管委會內發號施令,是一流的精確明晰。他們做出了舉世的模範供人效法,做了舉世的希望讓人追求,他們說一不二,他們讓人俯首帖耳,可是他們竟然沒法像個正常的父母那樣抱一抱他。
蘇閒談到phia的時候說過,“如果孩子從小覺得安全、感到被愛,那她的大腦會特別擅長探索、遊戲和合作,但是如果她總是受到恐嚇、感到不被需要,她的大腦就會特別擅長感知恐懼和拋棄——養育一個孩子,不僅僅是供他衣食無憂,而是教這個孩子內心強大、人格成長,哪怕未來在巨大的痛苦面前,他們也能自己平復自己的傷痕。”
就是這麼巧,這些他都沒有。
他就像是個從小被家暴的孩子一樣,強行被灌輸感恩教育,被羨慕的眼光圍繞著,聽著人們不斷說著你看你什麼都有了,你父母感情這麼好,你不知道有多幸福。
他怨過他們。
恨過他們。
怨他們一次次爽約,說好陪他過生日卻在當天留他一個人,讓他看著廚師把飯菜一盤盤擺上,又一盤盤撤下。
恨他們在他第一次鬧自殺的時候那麼無動於衷,醒來凌遠山看他的第一眼,說的竟然是,“小言,別學你媽媽。”
凌言有時候會充滿惡意地問自己,你說祁思明當年對他好嗎?不見得多好吧?可當年那個蒼白、瘦弱、多病、不健康的孩子,到底是缺少了多少愛,才會固執地抱住那一點根本不夠溫暖的光,讓這個人的氣息沒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