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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一隻偶人,蛀了蟲生了鏽,活動不靈便,被控著身體轉過身時也生澀僵硬。那人的手仍帶著水珠,捧住他的臉逼他抬頭時卻灼熱無比,要燙壞他了,要燒燬他了,用力過度了,完全無法自控一般,好像要把手裡那骨頭捏碎。他痴痴地張開了口,後知後覺再次發現,自己說不出話。
也看不見東西,無法親眼確認眼前之物。
他忽地想,那這究竟是真是假呢,誰能說這不是他在火場中臨死前最後的幻覺呢?
他的發全被水染透了,可憐地粘作一塊,貼在額上臉上,便服也因水而緊裹在身。失了平日氣派的掩護,他在這秋風之中瘦弱不堪,任誰看了都難想象他是當朝天子。
這狼狽天子仰著臉,雙目了無焦距。煙將他的眼燻壞了,遲鈍地發作,兩行淚溢位來,承載不住地順著面頰滑下。
想必還是夢吧。上天待他不薄,最終還是圓了他一個心願,讓皇兄入夢來見他了。
“皇兄……”他聲音啞得難以言喻,每說一個字就彷彿用鈍刀磨一把嗓子,粗礪得厲害。那人發覺了,似要來捂住他的嘴,防他再說話傷了自己的嗓子,他卻只是拿開了,殷殷抓住這人的袖子,渴求道:“皇兄,帶我走吧。”
帶我走吧,帶我去你那兒,把我扔下十八層地獄也不要緊,只要你帶我走。
在這堵高牆之外有無數宮人正在高呼奔走,哀哀慼戚焦急叫著:“皇上還在御書房裡!”而皇帝抓著他的袖子不放,一手不夠用了兩手,湊得極近,但又膽怯般地不敢靠到他身上來。嗓子被嗆壞了,說幾個字就要難受地咳嗽,幾欲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那人道:“別說話了。”
皇帝也覺自己嗓音粗啞刺耳,怎可讓皇兄聽到?他惶惶閉了嘴,但兩手仍顫抖地抓著那袖子不放。
那人嘆了口氣,攬他到池塘邊,喚他低頭張嘴。他腦中一片混亂,乖乖照做了,那人用兩手掬了一捧池水,道:“先潤潤嗓子。”他埋首下去喝,喝得急切,還像只渴水動物一般伸舌舔,手中水喝淨後還貪婪地想要更多,舌頭舔了一下那人的手心。
是否過於失態了?但他只聽得那人又嘆一聲,道:“別急。”再次掬水來給他喝。
高高在上、飲盡人間甘味的堂堂天子如今目盲口啞,跪在這池邊喝人手中的池水,一次又一次,乾澀將裂的喉嚨才總算舒服些許。他仍覺不夠,做著口型說還要,對方苦笑不得,又一次捧了水給他。
“雖說御花園中池水乾淨,但仍是不方便入口。”那人道,“我引你去院口,他們自然會發現你 ……”
方才得到的美夢怎能這樣快就破碎?皇帝慌得一下什麼都管不上了,翻了他手中的水,唯恐來不及一般地抓住他,用力搖頭。那人彷彿拿他這模樣沒辦法,幫他擦了擦面上的水,又理順他溼亂的發:“你嗆傷了,穿越大火時身上恐怕也有燒傷,他們才能照顧好你。”
“不,皇兄……”他拼死從喉中擠出幾個字,“帶我走……”
那人默然了。
五年時光,近兩千個日夜,他連夢中都未曾得見皇兄。濃煙似乎不僅嗆傷了他的喉嚨更燻壞了他的腦子,他什麼計謀與偽裝都顧不上,止了沒多久的淚再次掉下來。橫豎他已有五年未掉過淚了,在將死之時還不能為這美夢破裂而哭一回嗎?他膝行向前靠,落著淚搖著頭,幾乎要抱到那人身上去了。
對方這才開口:“這是皇宮,我如何能帶著當朝天子潛逃出宮?”
他喃喃道:“帶我走……”
“我無法照顧好你,你何苦如此?”
他只是用氣聲接著說:“帶我走。”
對方無可奈何地抓住他的手,從自己衣服上拿開,語氣肅然,不難想象臉也板了起來。
“二弟,你還未回答我,為何放這把火。你是當朝天子,統領天下萬民,豈有拋開一切任性離開的道理?”那人質問他,“曾經答應過我什麼,你莫非忘了?為何要如此自傷?”
皇帝怔怔抬臉,但眼前灰濛濛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恍惚之間,他覺眼前灰景裂開數道細縫,漸漸碎成一片一片,剝落下掉,灰色的後頭是深沉恐人的黑暗。他兩眼刺痛,喉嚨似被扼緊了,皇兄的責怪質問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絕望地放開了手,忽而大笑起來,笑聲啞然嘶竭略有瘮人之意。他抓住自己的脖子,邊笑邊說:“朕已盡力……為皇兄洗脫冤屈,鬥倒外戚,將天下交予四弟,今夜四弟就會率領反軍攻進皇城……朕已了結一切,為何還要苟活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