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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還發現什麼?&rdo;&ldo;你情緒越是波動得厲害,臉上越是面無表情,就跟現在一樣。&rdo;徐文耀索性不笑了,皺著眉頭,點頭承認說:&ldo;我有點怕。&rdo;&ldo;怕我不出來。&rdo;&ldo;是,我剛剛有一刻,覺得沒法呆在手術室外頭等。&rdo;徐文耀慘笑說,&ldo;腦子裡跟放電影似的,一遍遍回放於萱罩著白布單從裡頭推出來的場景。我簡直沒法往下想……&rdo;&ldo;不要想。&rdo;王錚將他的手指全部收攏在自己掌心,輕聲說,&ldo;我還沒觀察夠你。我會有機會,繼續進一步瞭解你的。&rdo;&ldo;好,等你做完手術,你想怎麼觀察,我都配合。&rdo;王錚調侃著問:&ldo;那可得扒光了衣服,拿放大鏡一寸寸好好看。&rdo;徐文耀撲哧一笑,伸手摸摸他的頭髮,低聲說:&ldo;歡迎免費參觀。&rdo;兩人相視一笑,徐文耀湊近他的臉,說:&ldo;你也別擔心,從麻醉師到護士,我都挑過了,保證最好,一定會沒事。&rdo;王錚點點頭,用力握緊他的手,承諾一樣:&ldo;一定會沒事。&rdo;這就足夠了,徐文耀鬆開手,看著王錚被推進手術室,留在後面的醫生這段時間也跟他混了臉熟,微笑著寬慰他:&ldo;徐先生,這個手術難度不是很大,而且又是著名教授執刀,我們院好幾個主治醫生都進去當助手,你可以放心。&rdo;徐文耀點點頭,說:&ldo;麻煩你們了。&rdo;&ldo;哪裡,能請來瞿教授主刀,我們也很榮幸。&rdo;他說完便匆匆忙忙小跑著進手術室,門一關,燈一亮,徐文耀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照頭襲來。他剛剛對王錚說的並非實話,實際上,他想到的不是於萱去世時的境況,於萱去世早有徵兆,專業斂葬人員幾乎第一時間就趕來,給她畫好妝換好禮服,於萱看著,甚至比平時要美麗得多。徐文耀想到的是很多年前,當他還是那個十四歲的少年,老師死訊傳來的那一刻,他拼了命跑去送人最後一場的情景。他先是跑監獄,撲了一空,被告知屍體已經由犯人家屬領走,然後他又奔波到火葬場,趕在燒掉之前見了一次。其實也不算見到,因為遺體早被人用白布單罩住,據說上吊自殺的人死後太難看,周圍的人出於對這個少年的憐憫,都不同意他揭開被單。但他仍然看到老師的手,露在被單之外,那麼孤零零的一隻手,手指蜷著,指甲灰黑,顏色頹敗,猶如被人抽乾水分一般,呈現出獸類的猙獰,指甲縫裡甚至還殘餘汙垢,看上去,就像汙垢侵入了血肉,一直入侵到骨頭裡。可是在他記憶中,老師的手分明該是白皙均勻,骨節不明顯,修長潤澤的,到指尖處骨頭有奇蹟般的收小,指甲是粉中帶白,總是剪得平整乾淨,看著它們,少年時代的徐文耀不知怎的,總想起一句地方戲戲文:頭上插白篦,十指如姜芽。看著那樣一隻截然不同的手,十四歲的少年這才明白,原來人是真的死了。人死了,原來是這麼觸目驚心的一件事。然後,他才開始察覺到心肺裡撕裂一樣的痛楚,痛到他無法抵擋,不得不蜷縮起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周圍的人,包括老師的老父親,還有陪同著來的幾個本家親戚,都覺得這娃太仁義,這個年代少有對老師還懷濡慕之情的,更何況是在該老師身敗名裂,自絕於人民的狀況下。後來見他哭得太慘,來自鄉下的親屬反倒不好意思了,由老師的孃舅出面,試圖過去扶起少年,囁嚅地說:&ldo;娃啊,別太難過,他這樣,也是自作自受,唉,好好的大道不走,非要拐羊腸小道上……&rdo;徐文耀猛地抬頭,帶著淚痕的少年猶如野獸一樣惡狠狠盯著說這話的人,他想說不是這樣的,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老師根本不會走這條路,他才是始作俑者,但少年在悲慟之中,沒法很好地組織詞語,然後毅然說出,他只是瞪了好一會,才哽噎著說:&ldo;人都死了,不要講他壞話。&rdo;這句話後來成功惹得在場一干人都傷心落淚。在一片哭聲中,他們一起目送遺體送進焚化爐,再出來,一個人就變成一捧灰。沒有什麼,比親眼目睹這個過程,更讓人明白什麼是死亡的悲涼了。成年後的徐文耀幾可手眼通天,但那多年前留在記憶中的無力和悲涼,卻慢慢漚成一種深沉的恐懼,他總是怕有些事掌控不了,有些人的離去,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