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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種環境下活著的穆昱宇,想必性格要軟弱得多,相應的,他也必然無能得多。但是,那一個穆昱宇有什麼必要非得算無遺策刀槍不入?他又不用對那麼多員工的生計負責,不用挑著一個大公司的擔子時刻提防明裡暗裡那麼多敵人。他大概從未經歷過站在風口浪尖上的刺激和危險,他也沒嘗試過巨大的成功和成功後呈幾何倍數增長的壓力。那個穆昱宇還有一點令他耿耿於懷,那就是他無論怎樣都不會一個人。他幹什麼都有家人幫襯扶持著,他哪怕在外邊跟一坨狗屎似的一敗塗地,回家了還是有人將他當寶。不用花錢,不用籤合同,不用恩威並施,不用如心理學家一樣洞悉人性弱點,將人際關係弄成心理對峙戰,不用做任何事,就他媽的有人對他好。無條件的好。穆昱宇有些悵然,他並不是見了夢裡那麼多的溫情就忙不迭地否定自己,他到目前為止,仍然不對自己選擇的人生有任何懷疑。因為那是符合他性格的,遵循他的價值觀和野心必須要做的選擇,他對此絕不後悔。但在此之餘,那個夢中的溫情卻令他獲得異乎尋常的平靜,他想,原來多少往事就這麼在指縫間宛若流沙傾瀉殆盡了啊,原來回溯過往,在某年某日的某個分叉點上,他選擇了倪春燕,那整個人生真的會截然不同。他冷靜地想著另一個穆昱宇的得得失失,在夢醒以後,他在自己華麗而空曠的宅院裡,看著葉芷瀾弄出來的各種後現代藝術痕跡:牆上掛的抽象畫,地上鋪的色彩冷峻的地毯,邊角上聳立的形狀怪異的金屬雕塑品,配合上全玻璃設計的通透和冷硬,整棟房子就如一個扮演著激進與先鋒的藝術青年,嘴裡喊著口號,動不動要批判和申訴一樣。穆昱宇忽然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麼自己能在這樣的房子裡活了這麼久?他跟這棟房子,跟這個房子裡的女人如此格格不入,簡直南轅北轍,可他卻一直以無視的姿態忍受了下來。這時他回想起自己在夢中的那套房子,小三房,陳設老土雜亂,因為有了孩子還經常能抬腳就踩到一個玩具,可在那個環境中,他覺得很合契,像房子成了身體的一部分,一呼一吸,都能感同身受。穆昱宇點上雪茄,在自己的書房裡,以謀算某個重大專案的謹慎,第一次認真思考那個怪夢到底意味著什麼。他想,夢裡空間帶給他的全部觸動,就在於他慢慢意識到自己還是一個人,剔除掉穆先生的強硬外殼後,他的內裡,其實還是一個普通男人。而且是個普通的中國式男人,他並不反感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觀念,那個瑣碎到雞毛蒜皮的夢中生活,其實留有他全部的溫存。就如親生母親留下的繡花手絹,在現實中幾經人世滄桑,分明早已不知道丟哪去,想找也不可能找得到。可它在夢裡被完整複製了,它所代表的全部愛意,也被完整儲存在那裡。這種愛意聯絡著內心的渴望,儘管不激越,不焦灼,可是卻細水長流,不停沖刷。穆昱宇慢慢站了起來,他徐徐吐出菸圈,食指叩擊桌面,他想既然自己是個普通男人,那有這樣的渴望也不奇怪,但他絕對不願意放棄作為穆昱宇先生的所有既得利益,因此,他要解決的問題是,怎麼在當穆先生的同時,又能將夢裡的溫情原封不動搬到現實中享用?他從來不否認自己又貪婪又自私,這兩樣品德在他看來就是原始資本積累的原動力,也是社會進步的原動力,他想我既然是個商人,那麼就該乾點商人應該乾的事,明確目標,將利益現實化。很簡單,把倪春燕弄成自己的。讓她成為自己的女人,讓她在現實中為他操持家庭,愛他,照顧他,等條件成熟的時候為他生個孩子也無不可。作為回報,他會給她優渥的生活,沒有後顧之憂的經濟保障,當然還有她那個傻弟弟,那孩子嗓音不錯,找專人教授一番再炒作一把,對他來說,這也是一個不錯的小投資。穆昱宇忽然就興奮起來,他在腦子裡迅速開始盤算如何實施這個目標的相應步驟,越想越激動,幾乎忍不住就想立即實施。但多年的從商經驗迫使他在越興奮的時候越要保持冷靜,於是他想了想,先分出輕重緩急,首先給離婚律師打電話,慷慨地在離婚條件中加了一筆一次性的贍養費,數目不多,但也不算少,目的是讓葉芷瀾快點簽下離婚協議。其次,他給林助理打電話,讓他再給倪春燕的麵館招兩個人手,讓她快點從那攤子事中抽出空來。最後,他想了想,又給姚根江打了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