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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板著臉任由我碰來碰去,過了一會,他的眼眶慢慢發紅,迅速蒙上淚霧,然後,他用手掌覆蓋住我的,側過臉,慢慢地,輕輕拿嘴唇去碰我露在繃帶外面的手指頭。他微微閉著眼,虔誠地吻過我每個手指頭,他的眼淚就這麼從睫毛下端落了下來,但很快的,他立即睜開眼,仰頭將眼淚逼回去,再低頭看我,微微地笑了笑。笑得很難看。我想跟他說手指頭髒,但我張開口,卻只能發出嘶啞的嘶嘶聲。&ldo;別說話,&rdo;他對我說,&ldo;現在別說。&rdo;然後他鄭重地把我抱高一點,貼著他的胸膛,我聽見他的心跳,依稀彷彿,他的聲音在頭頂飄來:&ldo;我是活人,你也是,還求什麼?夠了。&rdo;我閉上眼,他摩挲著我的頭髮,一如既往,柔聲說:&ldo;寶寶,睡吧,你需要休息。&rdo;我在他懷裡結結實實地睡著了,不是之前長時間的懸置意識那種昏迷,而是真正的安眠,在這個地方,我感覺到久違的安全,甚至連我一直不敢去面對的,屬於這個時空的殘酷的真實,我都覺得可以先擱置一邊。袁牧之說,我需要休息。那麼我就真的需要休息。我睡著了很久,久到,我以為我不會醒過來。我就像獨自飛行了太久的鳥,也許曾經有過遷徙的目標,但因為體內的導航系統出了狀況,或者人類對環境的破壞令我的本能失效,於是我不知道該飛往何方,我不知道所謂的遷徙到底是什麼,我所做的,只是一直一直揮舞翅膀,哪怕剩下最後一口氣,還是要揮舞翅膀。但我早已忘記,揮舞翅膀的意義何在。終於我一頭從天空栽下,但我跌落的地方是一片柔軟溫暖的沼澤,哪怕會深陷其中窒息而死,我也心甘情願。生存是理性,死亡是意願,有時候,理性並不總是主宰一切。有陽光,哪怕在瀕死的最後時刻,我還是能感覺到陽光灑在身上的暖和感,周圍的一切就如水蒸氣一樣向上升騰,我也飄飄欲仙,有空氣託著我,我想我最終會如早上凝固在草葉間的露水那樣,消失在太陽的溫度中。這樣也很好,在做錯那麼多事之後,有這樣的結局堪稱完美。上帝啊,求你憐憫,求你赦免我的罪,求你讓我榮歸你的天國。但有個男人的聲音一直不願放過我。&ldo;不管你是誰,別把他帶走,別把他帶走……&rdo;&ldo;我他媽找了這麼久,才剛剛找到,我他媽才剛剛找到這個小王八蛋啊……&rdo;&ldo;還聽他說過一句話,十幾年,我還沒聽他說過一句話,我忘了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我他媽忘了最後他跟我說過那句話是什麼……&rdo;&ldo;你不能這麼對我,我他媽找了十幾年,頭髮都找白了,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十幾年?啊?我才剛剛找到,才剛剛找到……&rdo;&ldo;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是聖母瑪利亞,耶穌基督,他媽的上帝還是如來佛祖,觀音菩薩還是真主安拉,把他還給我,我就信你,我把全副身家拿出來供你夠不夠,我拿命供你,夠不夠……&rdo;&ldo;我累了。把他帶走吧,我不求你,帶走,帶走……&rdo;&ldo;啊……&rdo;他發出的悲呼聲令我心裡大慟,我急速地從天上墮下來,砰的一聲,鑽回自己的軀體中。好像還是很疼。我發出微弱的呻吟聲。&ldo;有反應了,袁先生,請讓開,不要在這妨礙我們的工作……&rdo;&ldo;他,他他不會死了?&rdo;&ldo;如果你還在這,我不敢保證病人會不會有意外……&rdo;為什麼這麼吵?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又閉上。有人拿冰涼的東西給我注射。我又睡過去。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那個我熟悉的男人的聲音在我耳邊啞聲而溫柔地說:&ldo;原冰,你他媽給我聽著,還記不記得你說過的,你對我說,你說不想看我死掉,哪怕只有一點活著的可能性也會拼命去找,如果找不到那個可能性,就把與此相關人都宰掉,你他媽說這些話的時候樣子真漂亮,你這話哄了我十幾年,到頭來你自己忘了個一乾二淨,你個小王八蛋……&rdo;我沒忘,我有堪比計算機的記憶,我怎麼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