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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口聲聲的“宋先生”,不覺有點慚愧,倒真不好再推辭了,只得又笑笑道:“那麼多謝……大表哥。”宋致白道:“那便成了。前頭還有那麼些人等著,我得先走了。”程慕言想起眼下正是宋父壽宴,越顯得自己不合時宜,因歉意道:“今兒是伯父好日子,可我……”宋致白一笑道:“那些人你也不認識,去了也沒意思,我且不過是勉強應酬。”程慕言忍不住玩笑道:“那宋公子怎麼偷空不應酬了?”宋致白原本已轉身走出幾步,聞言回頭瞭著他,笑道:“因為我也嫌太悶啊。”程慕言便也望著他笑了。
宋致白沿著迴廊往回走,晚風夾著池上水氣和菡萏清香,嫋嫋地蒙上臉來,倒把胸中氤氳的酒意撩得更是燻然。他走著走著,神使鬼差地回身一望,只見那人仍立在燈影下,池上粼粼水光映在臉上,顯得格外清淨明澈。一時心頭砰然一動,竟浮上來那句“眾裡尋他千百度”;跟著卻又暗笑自己鬼迷心竅:所謂的乾淨,也不過是因為年輕,過得幾年體會到世情,也都是一樣的——就和自己一樣,和前頭那熙熙融融的眾人一樣。
他一直認為程慕言也會變的,就像當初的自己是怎麼一路變成了今日的宋致白。然而多年之後,他才發現,眼前人依然是池邊燈下那個讀著“理想國”的少年,程慕言對自己理想的堅持,始終不曾動搖過。
就如他對他的感情,在經歷了多少歲月與動盪離合後,一如當年,不曾改變。
第 3 章
民國四十五年,十月十三日,雨
慕言:
原諒我近來許久未能給你寫信。大概是氣候的緣故,令琛入秋後便生病,久而轉為肺炎,一度昏迷病危。他才不過三歲,婉貞晝夜守護他,我也在一旁整晚不能閤眼,似乎一眼不看到他,心裡便空得發慌。他整整昏睡了三天四夜,直至前日中午才醒,張開眼後極輕微地叫了聲“爸爸”,我只覺是劫後餘生。當晚仍是惴惴不安,熬至更深才勉強入睡,卻做了半夜亂夢,盡是那幾年的人與事,像是累極了要躲回去——誰知竟是“唯夢閒人不夢君”。
我夢見自己與父親並肩站在船頭,從重慶渡回南京,一路上江水浩淼,他們從青白色的浪裡翻湧出來,是大姐,和娉,戴銘誠,趙勝男……一個個都那般的真切親近,只怪始終見不到你,我最迫切想見到的。我暗笑你還與當年一樣,明知我想念著你,你也必定想念著我,卻始終故意又固執地躲避,不肯來找我……
妻兒都已然在隔壁睡熟。房中只有宋致白一人,桌上臺燈散著微薄的黃光,映見筆尖落在紙上沙沙輕響,聲如細雨。此時他不禁有分錯覺,方才的夢還未醒,或者是時光打了個轉,一切又回去了十二年前。那晚細雨潺潺,頭頂的黑傘在夜色雨絲中闢出一角靜秘的天地,程慕言站在他身前,身子近得幾乎貼上他胸膛;眼前是一片濃重的黑,反襯得他眼底隱隱散著光;他就這麼微仰著頭,目光撲朔地望著宋致白的眼睛和唇角,似在猶疑,可要就這般迎上去。
宋致白已記不真切,對程慕言的感情究竟是如何開始的。就像是江南梅子雨,當察覺時已然綿綿不絕,再追究不清第一滴是幾時落下的。
大約也是個雨夜,重慶的夏季總是那麼多雨。他剛剛結束了一場應酬,出來時已帶了三分酒意,獨自開了車去往自己在永華道買下的新公館。天黑雨大,山城道路又崎嶇,他慢慢行在連綿雨水裡,轉過街角時前頭的雨裡澆著個人影子,看來竟有些眼熟;恰此時那人也就著車燈轉回頭,一張清削的臉龐便清清楚楚剝露在燈影裡。宋致白一怔,忙停下車開了門:“快上來!”
程慕言站在雨地裡遲疑了下。宋致白又催了一聲,他才依言上了車,轉臉對宋致白道:“……又麻煩宋先生了。”張口又是這聲“宋先生”,且語氣神色都是十足的客套疏遠。宋致白瞭他一眼,心裡嗤了句“不識好歹”,故意淡淡道:“麻煩什麼?這麼大雨,就不相干的人也得管。”程慕言笑了笑便不說話了,像是全沒聽出他話裡意思。宋致白開著車問道:“你是去哪兒?——回學校?”程慕言點點頭,又低聲道:“因為放了假,一個同學趕火車回家,幫他帶了行李到車站,誰知就給這場雨截住了。”宋致白“哦”了聲,不經意問道:“放假怎麼還不回去住?”程慕言默了默,方道:“離得遠,萬一有事兒回學校不方便。”
這顯是推託的話。宋致白不由得轉眼看了他一霎,正見他微低著頭,身子筆挺坐在椅上,雙臂直直地擱在膝上,四處不靠,顯得頗為侷促。他方才已給淋得透溼,此時雨水還順著脖頸肩背不斷往下滲,雖是這般正襟危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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