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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於某種不能明言的原因,路程在他們之間留下了適宜的空間,也留下了兩個獨立個體間應當有的體面距離。比如他不可能不知道南方的痛苦,但他佯裝不知,就讓生活這樣無波無瀾地日日推進。
或許,這又恰恰是路程最為犀利的鋒芒。南方與他耳鬢廝磨數年之久,他若要報復南方,那是連觀察和尋找弱點的過程都可以省去的。精明善曲如南方,在外是把溫潤和銳利一一過秤,分毫不差的人,內心最依賴的莫過於路程在家裡給他的那份全心信任,乃至親密無間。如今,他將往昔的種種一併收回,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框架困住南方的身心,的確是刺中了他最碰不得的軟肋。
南方自己是傷透了心,卻無法掂量路程究竟傷成了怎樣,連問都不敢問。哀莫大於心死,現在路程還有心思跟他彼此折磨,是不是可以驗證他還沒有被他徹底厭棄。
如果,如果真的是這樣……南方把這點希冀當作鎮痛藥,狠狠地壓在自己心底:只要能說明路程的心還沒有死,他寧可讓路程就這麼折磨下去。
人之所以活著,不過憑藉一腔熱血而已。大不了與他一起生生耗完了,若能得到他的原諒,那也是值得的。
途中長達幾分鐘的尷尬靜默讓人心有餘悸,南方看著他開了門,進去換過了鞋,這才想起自己還站在門外。室內開足了暖氣,一整天大概都沒有關過,因敞著門而湧進來的寒氣讓路程面露不悅,原要往廚房走的步子也停了下來:“你怎麼了?”
門剛關上,南方一回頭就看到了滿滿一桌菜。水芹,手撕雞,糖醋魚,西湖牛肉羹,樣樣都是他平日裡愛吃的東西。菜究竟是誰做的,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糖醋魚厚厚地澆了一層汁,每一次都是用這白底青花的淺口瓷盤盛了放在餐桌的中央,簡直是小孩子炫耀滿分試卷的心理。
路程在國內的時候一直不會做飯,在布朗讀書時實在沒辦法,不得已對著菜譜學了幾樣。說是“沒辦法”,當然不會是路程這個舉家西化的人吃不慣西餐,完全是南方被昂貴的中餐館和不合胃口的牛排薯條折騰得食慾不振,為了讓他開開尊口,路程才勉為其難。
為他學會了做菜,理應感恩戴德的南方自然認得他的點滴習慣,知道這都是路程親自在廚房裡做出來的。
“抱歉,湯在高壓鍋裡多放了一會兒……”路程端著鍋回到客廳,看到他還在門邊,不禁皺了皺眉:“過來吧,可以吃飯了。”
南方應了一聲,走到桌邊去理了理碗筷,分別放好:“今天有什麼特別麼。”
路程頓了片刻,抬手撫了兩下他的背脊:“今天是你生日。”
每每路程結了稿,南方便要開始一段極其忙碌的日子。寫作過程中他在案邊床頭看過的印象遠遠不夠,他必須把全部書稿反覆讀上幾遍,然後選擇性地透給核心團隊一些必要的資訊,隨即啟動整套多次運轉的出版策劃、宣傳計劃。這個合作默契的團隊向來是出版業的典範,每年放出一到兩個出版除路程作品外的代理機會,總會有從生澀到熟透的各類作者主動聯絡他們。
《塵封》大獲成功之後,他們之間發生了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路程的寫作也一度停滯。沉寂了許久之後,眼下的這本新書自然是要加倍用心。別說哪天是自己的生日了,就連今天是幾月幾號,南方腦子裡也只剩下一團漿糊。
牛肉羹墊底,然後路程就不斷地往他碗裡夾菜,自己吃得倒不算多。這是一分一毫皆按照南方的口味練起的廚藝,他起先只覺得極對胃口,悶頭吃了一陣才覺得奇怪:“我們不喝點什麼嗎?酒櫃裡缺貨了?”
“你最近飲食不規律,再喝酒會胃疼。”
下半句應當是“你不能喝,那我也陪著你不喝”。事已至此,南方也不指望他能再說出這樣親近的話來,暗自苦笑了一下,點個頭就過去了。
一頓飯吃下來,食物豐美,氣氛也還不錯,但路程噎著一聲“生日快樂”在心口,最終也沒能大大方方說出來。
他不快樂,南方也不快樂,那麼索性連祝他快樂都不必了。
最後一塊糖醋魚也嚥了下去,每個盤子裡都只剩湯汁,南方有些留戀地放下筷子:“我來收拾吧。”
路程看了他一會兒,像是在掙扎些什麼,真的開了口卻只說:“好,那我回書房了。”
從前,其實並不是很久之前的從前,路程吃過晚飯後是從來不回書房的。他跟南方的興趣愛好基本重合,夜生活總能找到他們都樂意去做的事情,比如去劇院,或者在二樓看他們配置一流的家庭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