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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去接,「終南之物,果然總要收歸終南。」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從前道者跟他討香爐時的說辭,喉嚨沙沙的,笑聲暗沉粗糲,「虧了它,我與杏仁才得以逃出生天。」
雷火之內,寸草不留。或許是因為常年追隨得道者汲取日月精華,經年累月,珠鏈本身也孕育出了靈氣。大火襲來的剎那,鏈上華光燦動,火苗竟有片刻退縮。正是借這一瞬時機,他強拉著尋他而來的杏仁,突圍而出。
韓覘無意告訴他這些,撇開眼迴避了他再度靠近的手掌,「怎麼又到了你手裡?」
「你把它當了。」他苦苦壓抑洶湧如潮的心緒,眸光沉沉,滿眼傷痛。
有位好道學的地方官趁奉詔進京之際,專程赴他在京中的道觀拜謁。見到他手中的珠串時,始終不溫不火的國師大人幾乎當眾失態,不由分說拽過那名地方官,雙目如炬,神色陰沉,彷彿下一瞬就要扯下人家的胳膊來。幾番追查之後才得知,這串鏈子來自落葉鎮上的當鋪。
傅長亭一再逼近,想要迫他抬起臉來。韓覘低頭看他的鞋尖,不願同他正面對視。面對道者的怒氣,鬼魅依舊語氣無謂,「人間柴米貴。」
縱然鬼魅不必進食,可是還有杏仁……為了這間可以棲身的小小屋子,兔子精把自己的金牙掰下當了。
「沒事兒,等有了錢,可以再贖回來。」杏仁總這麼對他說。
缺了門牙的兔子,說話會漏風,吃東西也變得不及往日便利,卻仍舊不改樂觀。只是鬆快的語調掩飾不住它心中的窘迫。兔子好金銀,而現在非但沒有財帛傍身,更要每日為節省幾個銅板絞盡腦汁。
「你過得不好。」他再度伸過手來想要拉韓覘垂在身側的手。
這一次,鬼魅沒有拒絕。任由他的指腹擦過手背,把珠鏈再度套進手腕。
瘦骨嶙峋的手,指尖過處盡是凹凸。傅長亭情不自禁拉過他站到光影下,鬼魅的手是黑的,整個手掌都被燒灼得起伏不平,暗黑色的面板相互糾結,又互相撕扯,形成一道道怵目的疤痕,有些甚至還未結痂,兀自向外滲著血水。潰爛的疤痕如蚯蚓般盤踞纏繞著,順著手腕一直蜿蜒到長長的衣袖下。
他曾在鈺城外的荒野中見過屍骨如山的末日景象;也曾見過苟延殘喘的傷兵渴望地向他伸出求助之手,卻轉眼被入城的大軍淹沒,成為馬蹄下的肉泥;還有那些被送進道觀的流民,往往都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他們有的瞎了,眼眶紅腫腐爛,黃水四溢。有的面如金紙,惡臭的黑血不斷從身體各處冒出,引來飛蠅無數……他都見過。
人世有時往往即是煉獄,各色酷刑,各色慘像,血淋淋發生在眼前,他也無動於衷漠然看過。他修的不是慈悲,是降妖伏魔,天生就要一副鐵石心腸。
抓著鬼魅胳膊的手現下卻無法剋制地哆嗦起來。就在韓覘想要扭臂掙脫的時候,傅長亭猛然捋起他的袖子,燒焦後醜陋皺起的面板與暗紅色的死肉再一次刺痛了他的眼。
「找人看過嗎?」傅長亭死死瞪著他化膿的傷口,焦黑的腐肉下,白骨依稀可見。
不願暴露在陽光之下,韓覘偏過臉,竭力想要躲回貨架後的陰影裡,「治不好,不治也罷。」
溫暖的手掌毫無徵兆地貼上他的臉,韓覘不得不回身躲閃,逃避的目光恰好撞進他幽邃的眼。總是一臉面無表情的道士,咬著牙關,雙眼泛紅,隱隱間,眸中彷彿沁出了水光。
韓覘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如此悲傷,如此消沉,如此溫柔,溫柔得彷彿要落下淚來。
「沒什麼,總比灰飛煙滅好。」鬼魅看著他的眼睛,誠實說道。
顫動的手指慢慢撩開遮在他面頰上的長髮,傅長亭把手移到了他的肩頭,死死抓緊。韓覘的右邊臉頰也被燒燬了,炭黑色的厚痂與猙獰的血絲縱橫交錯。撕裂般的疤痕甚至劃過鼻樑,滲透到了面頰左側。
韓覘,他的韓覘,夜半時分隨著鬼霧飄然而來的鬼魅,在他凌厲的劍風下不慌不忙抬起一張俊秀細緻的臉,眉心之上露出一個小小的美人尖。他的臉……
「能從九天雷火中逃生,這點代價不算什……」他口中說著無謂,身軀一再後退想要躲開貨架前打來的光線。
話音未落,黑影罩下,韓覘眼前只剩下道者如雪的道袍。
想要滿滿抱個滿懷,鬼魅飄忽不定的身影擁在懷間卻只覺愈加單薄,彷彿隨時隨地就要抽身離去。傅長亭只能收緊臂膀,緊緊將他擁抱。韓蟬看不見他臉上倏然滾落的淚珠。
「跟我回終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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