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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一邊恍惚想著這樣的旅程究竟有沒有終點,一邊試圖把雙腿交替當作一種習慣的時候,他忽然停下。
我幾乎撞在他身上,卻在適當的時候剎住了腳步。
“維爾,”他很輕地低喃著我的名字,卻沒有看我,而是姿態虔誠地望著前方,這種表情在他這樣自我且有主見的人臉上極為罕見,“我們到了。”
我認為自己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見到這樣的景象。叢林很密,因此必須走近才能看到——不,我相信別人根本看不到——我站在森林自然形成的缺口處,扶著蒼勁的樹幹,雙膝幾乎支撐不住身體。
我當即想起了在浮雲城堡閒暇無事時讀來的那些古代北歐史詩,此刻句子在記憶中翻騰,拼命尋找傾洩的出口。
準確點說,那是一棵樹。
但它不是漫山遍野的針葉喬木,它是它們的王,是萬木的王,是世間萬物的歸息所在。它是世界之樹,一棵如同冰生雪養一般通體純白的樹。我不知道這是用怎樣的魔法制作的,也不知道它是否真的是樹,或者是這極北之地幻化的靈魂。我只能望到它伸向不可思議的天際,巨大的華蓋像熒幕般在天空放映,枝條上綴滿寶石。它本身就是一個庭院,或者說一座森林,因為它的每一根枝都是一棵樹,各種不同的樹。它的莖幹上繞滿純白薔薇,卻與浮雲城堡的那些不同,有金色的蝴蝶在其中穿插飛舞。從古至今被傳誦的神明列位其上,如同凡人一般嬉戲,從眾神之王奧汀,戰神提爾,到仔細編織的命運三女神和無數騎著飛馬的瓦爾基麗雅,都在這幕無聲的默片中被逐一呈現。恩赫里亞們雄渾的歌聲經久不息地迴盪,漂亮的小鳥歡快地上躥下跳。
那一瞬我在這種極至的幻覺裡頓悟生命的奧義,感覺到瞬間與永恆的無限接近,也忽然理解了丹佛一族純粹而激越的理想,將所有的平凡快樂慷慨地葬送在歷史中,凍結在幻象裡。
我強迫自己挪動腳步,再靠近一點。我才發現原來世界之樹是長在一個魔法陣的中心。魔法陣很大,我也認不出上面失落的遠古符號。它像那棵樹一樣泛著銀白光輝。
而這純白世界中唯一的黑色神明正閉著眼,卻意外鎮定地漸漸靠近世界之樹。
我忽然產生了一種直覺,告訴我一切的寧靜美好都是海市蜃樓。我想要阻止他接近那棵樹,想要抱住他,告訴他一切都是幻覺,沒有冰雪,沒有森林,沒有世界之樹,沒有Key,沒有十字薔薇,只有我們的家,只有他和我。
於是我拖著僵硬的腿上前。
結界陡然升起。
我似乎預料到這個結果般,出奇平靜地撲在結界上向裡面看。
分明我背後才是廣袤的世界,卻彷彿是我在籠中,他在籠外,他所在的才是精神原始的樂園。但是我觸不到他,只能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在蜷曲的樹根前單膝跪下。其實在如此浩瀚的場景下,人的任何姿勢都微不足道。
然後他開始唸咒語。從結界外聽不清他念什麼,但仍可以感受到那種震顫靈魂的,詩一般宏大模糊的音節。與此同時血以違反物理規律的路徑從他指尖淌下,沿著樹的紋路向上蔓延,從樹的主幹,到分叉,再到樹冠。暗紅色的纖細血柱在銀色光輝中如同霓虹般虛幻,又如同樹本身的鮮血般,在植物內部的管道里來回流淌。我才知道世界之樹的表皮是透明的,從外面可以清晰看到它內部的導管,此刻充盈著殘忍而莫名美麗的紅色,與白色的搭配刻骨銘心,如同樹的骨架一般。
那些液體承載著幾十代人的靈魂開始奔騰呼嘯,向它喚回失落數個世紀的誓言。頓時世界之樹那似乎源源不斷的生命力開始衰竭,並滲透進血液裡去。然後彷彿春華秋實的過程一般,它銀白色的葉子開始枯黃,焦黑,從高空墜落在地,成為一堆了無生氣的塵埃。接著它的枝也枯了,生命不斷被纏繞其中的血絲吸走。同時那些血變成了黑色,正詭異地往回流。
我更加確信先前的直覺,開始本能地拍打結界的外壁。但是沒有用。結界內側狂風呼嘯不止,外側靜謐依然。
我不知道這個過程進行了多久,只是看到那些黑色的毒血將幾世紀輝煌的詛咒與代價濃縮成致命的顏色,回到將要終結一切的最終主人體內。一切結束的時候魔法陣黯淡下去,同時結界消失。我彷彿在一瞬間恢復了所有的知覺,腿和手指凍得僵冷,但仍盡力跑到他身邊。
而他終於體力不支,跪倒下去。我趕緊扶住他,讓他靠著世界之樹的殘骸休息。我幫他重新戴上那隻為了執行儀式而脫下的手套,手臂上觸目驚心的傷口正逐漸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