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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嘉猶自站著不動,直到那妖怪又說了一遍,才小心翼翼走到樹下。
時值春末夏初,滿樹辛夷花從初春開到春末,正是濃豔欲滴、韶華盛極的光景。淡紅深粉的花朵在荼靡時節,像是要吐盡最後一抹豔色,樹上灼灼其華,樹下也是一片紅粉芳菲的落花,上下一色,把路都給蓋住。若說雨後竹林能滌盡世情,這株辛夷便像是十丈軟紅。
常洪嘉在這樣一株樹下,站在這樣一個人身旁,四處靜得可聞那人鼻息,心跳驟然紛亂起來。那妖怪仍無知無覺,只說:“再過來些。”
直到常洪嘉和他並肩站著,魏晴嵐的眉頭才稍稍舒展了些。
自從把內丹給了這人,妖力便像是決堤一般在經脈中來回衝撞,好不容易熬過一天,劇痛卻有增無減。常洪嘉要是再晚來片刻,只怕連人形都保不住。不都說……行善積福?
那妖怪鬱鬱不樂地看了常洪嘉一陣,一身妖力察覺到內丹近在咫尺,終於安分下來。
常洪嘉一個勁地低著頭,雙手都攏在袖中,聲音頗有些結巴:“谷主,究竟出了什麼事。”他本想問,自己怎麼沒有死,但眼前種種,分明已經寫著是谷主折損功體,救了自己第二回。一旦想清楚這一點,微微發燙的臉上慢慢地褪盡血色。
魏晴嵐見他這樣介意,忽然有些不願多談,含含糊糊地用腹語道:“告訴你也沒用,總之以後都跟著我,不要走遠了。”
常洪嘉聽到這裡,雖知道話中並無深意,心跳還是漏跳了一拍,眼眶也越發通紅,勉強笑了一下:“洪嘉跟著你,不過是添亂罷了。”
魏晴嵐不由有些著急,張了張口,一時卻想不到該怎麼勸。沒等想通,就看見常洪嘉突然跪了下來,給他磕了個頭,接著又是一個。
魏晴嵐霎時掙扎了起來,用腹語大喊:“你幹什麼,起來!”
常洪嘉竟是一連磕了十餘個頭才停下,跪在原地,連自己也是一陣茫然。原本以為只要為這妖怪死了,就是報了當初救命的恩,誰料又被救了一次。只覺得要被恩情重負壓垮了,想還卻無從著手。
只知道他很好,很承他的恩情,恨不得把一身骨肉精血都碾碎給他,只要是為他死的,死便半點也不可怕。
為君一言,摶轉九天。莫說九天、哪怕是九天十地、刀山油鍋、無間鬼道。
只要是為了這個人。
然而抬頭看去,卻見魏晴嵐一副怒火中燒的樣子,不由喃喃叫了聲:“谷主?”
魏晴嵐沉著臉,半天才用腹語道:“我不用你跪我,起來!”若不是自己被綁在樹上,早把這人拽了起來。
常洪嘉雖是不懂,還是乖乖站了起來,一面聽,一面猶豫要不要正正儀容,未等理清,就聽那妖怪憤憤說了句:“我並不想,和你變成跪來跪去的關係。”
常洪嘉愣了一愣,見那妖怪目光專注,語氣之間也極是認真,心中又是一窒。明明站在一地粉瓣玉萼的落花中,如此芳菲春意,在這呆子眼裡,都不及那人半分顏色。
出了半天的神,常洪嘉才小聲爭辯起來:“你對我,有救命之恩。”
魏晴嵐嗤了一聲:“那也不用跪。和尚說過了,因果業報,一定是你前世做了不少好事……噫……”他說到這裡,咋咋舌,似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出了這兩句安慰人的話。
常洪嘉枯站著,過了好一陣,才笑了一下,眼睛裡似乎多了些光。魏晴嵐看他笑了,心裡不知為什麼,也變得有些高興,正要喊他再靠攏幾步,卻聽見常洪嘉笑著說:“谷主和大師論佛的時候不是約好了?只要挑出一處錯,他給你磕頭,說不過他,谷主給他磕頭。這算不算是跪來跪去的關係?”
他問得極其小心,視線卻沒有躲閃,像是魏晴嵐無論怎麼答,他都欣然接受,不是大歡喜,就是大解脫。魏晴嵐微微一怔,而後才道:“和尚就算跪了我,也不是真正在跪我。是他說的,眾生皆有佛性,佛是已成的佛,人是未成的佛。和尚跪的是佛。”
說到這裡,那妖怪瞥了常洪嘉一眼,頗有些趾高氣揚:“你跪的是我。”
常洪嘉一時心緒起伏,只覺得每相處多一分,就多敬慕這人一分,攥緊了拳頭,半晌,才感覺到心頭的暖意慢慢化入四肢百骸,頗有些拘謹地應了:“我只跪谷主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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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晴嵐被他說得有些陶陶然,稍一細想才皺了眉,用腹語訓道:“說了不必跪的。”常洪嘉喏喏應了,被魏晴嵐叫得靠攏了幾步,近距離看時,發現那妖怪眉心的妖印已淡去不少,頭髮亦是恢復成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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