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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膛裡邊寂靜的空曠,想不起這一夜究竟聽到了什麼,想到了什麼,昨夜往事如同朝露一般在晨光下消散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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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九十八、御史府中烏夜啼(上) 。。。
薛崇簡茫然地想要站起身,卻發現兩腿早已麻痺,稍稍一動便是一陣針刺般的亂痛。他緩緩伸手將腿扳直,又靜等了片刻,才撐著地艱難站起,推開門踱了出去。青琉璃一般明澈的天空,東方有大紅縐紗一樣輕盈的朝霞鋪染開來。
他雖來了數日,對普救寺的道路並不熟悉,也只能信步而行,順著碎石子鋪成道路走出小院。一連數日夜不成寐飲食不足,讓他抬腿時只覺是走在水中,頭重腳輕,似乎隨時都會栽倒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何處,這原不是他的家,山下的蒲州別駕府也不是,洛陽早已不是,長安算是麼?同他有血緣之人、可以牽念之人,一個個地消失,那麼他走過的一處處,還可以稱之為家麼?他胸中有些焦躁,似乎在尋找什麼,粗壯的菩提樹用慈悲的蔭涼遮蔽住他,他伸手敲擊如龍筋一般的樹幹,那樹生長有年,發出叮叮如玉的聲音。他仍舊茫然,不是說菩提樹是空的,明鏡臺也是空的麼,這覺悟之樹,安然地矗立,不曾給他一絲一毫的提點。
他緩步又進入前院,他總要找到一樣物事,讓他明白自己為什麼活著。之前,總有個遠方的人要他思念,總有個近旁的病人要他照顧,現在,武靈蘭已經不需要他了,而在武靈蘭為他付出生命後,他再守著對李成器的思念,是否是對逝者的褻瀆?可是若連思念都沒有,他靠什麼才能活下去?真的只因為不值一死,所以才活著麼?
他漸漸聽見了人聲,鐘聲,忽然一個宏亮的聲音領頭念道:“富樓那,想愛同結,愛不能離,則諸世間,父母子孫,相生不斷。”一眾僧人又跟著他齊聲唱誦,嗡嗡一片,如同遙遠天邊的滾雷一般,既沉悶又模糊。薛崇簡明白,這是和尚們在做早課。早年神都城中,上至女皇母親,下至王妃縣主,個個都信佛,自己常須陪著這些貴婦們做法事聽經,只是他總嫌無趣,不是打瞌睡就是東張西望胡思亂想,是以雖覺得這話有些警醒,卻想不起究竟是哪篇經文中的哪一段。
那領頭的聲音又念道:“是等則以,欲貪為本。貪愛同滋,貪不能止,則諸世間,卵、化、溼、胎,隨力強弱,遞相吞食,是等則以,殺貪為本。以人食羊,羊死為人,人死為羊,如是乃至十生之類,死死生生,互來相啖,惡業俱生,窮未來際,是等則以盜貪為本。”那琅琅清音穿出殿堂,震動牆壁,在空中縈繞嫋嫋,當真有佛家獅子吼的意味。
薛崇簡的心中劇烈一震,彷彿三年來被愁悶、痛楚、怨艾、思念、畏懼、委屈、絕望堵塞的靈臺,這一串蘊藏了大智慧的佛音中磊磊鬆動。如同置身於一座幽暗的空谷,四周的座座崇山峻嶺將要崩塌,卻又有一絲玄明的幽光,從這些山障後透出。貪、愛、惡業這些平日裡聽慣了、聽厭了的佛家常提的辭藻,此時此刻終於能細細地去字字咀嚼琢磨。
待眾僧跟著唸誦完,那清朗雄渾的聲音又念道:“汝負我命,我還汝債,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生死。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
他話音尚未全然落下,薛崇簡只覺一支鳴鏑伴隨者二十餘載光陰,毫不留情穿破他的心扉,汩汩流出的盡是膿血。一時疼得他渾身發顫,卻又忍不住暢快地要叫喚出來。
他心中有菩提樹,也有優曇花和明鏡臺,無論經歷百千劫難,他們就在那裡,不生不滅。武靈蘭和李成器,愛他的和他愛的,皆是他的纏縛,因這纏縛方有生死的苦痛,離合,不捨,思念,痴想,怨悔,期望,若無苦痛,便亦無法知生之貴,愛之深,他此生已經沾染了這愛慾,他因心愛他們,也因色愛他們,這愛戀此生解脫不開,若真有來世,他亦不求解脫。這便是他的因緣,他的生死,他的纏縛。
煦暖晨曦終於射穿了他眼前的黑暗,他本以為無可流連無可追尋的人生,終於顯出一條綿長的道路來。他的哀慟,被佛音用二十個字概括地明明白白,他的畏怯,終於一一頓釋。他的所思所戀,從三年來沉澱的寂靜淤泥裡掙出來,開成一朵潔白的蓮花。
他快步轉身,急切地向馬廄奔去,果然施淳佝僂著腰,正在給他那匹青玉驄加草料,他哆嗦著去解韁繩,施淳詫異道:“郎君要出去?”薛崇簡難以抑制心情的激盪,顫聲道:“我要去長安,馬鞭,馬鞭呢?!”施淳近三年來,都不曾見過生氣浮現在這張俊朗面龐上了,他也無端激動起來,忙解下犀牛角手柄的馬鞭遞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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