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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場雷雨,清晨時復又是杲杲日出,地上連一片水漬都不曾留下,唯有那股揮之不去的溼熱氤氳在空氣中,沉沉地壓住了人的呼吸。
薛崇簡下朝後在南衙官署稍稍坐了不到一刻,身上就汗透重衣難受之極,命人堆了幾大盆冰也不管用。天氣熱成這般,只讓人煩躁鬱悶,原想看幾篇公文的,偏一雙眼睛似也被汗水矇住,望著那蠅頭小楷似籠罩在一片水汽裡,絲絲縷縷都是迷濛不清。他索性破罐破摔將那些公文丟了,出門叫奴子牽了馬便尋著一家常去的酒肆,先要來一壺加冰的青梅酒,也不待施淳給他斟入杯中,就奪過壺來冷冰冰地一氣灌下去,肺腑裡被這驟然侵襲的寒意撞得疼起來,他打個寒顫。施淳忙勸道:“這酒冷熱不調,不能這樣急飲的。”
薛崇簡不答話,三兩下扯開官服的帶子,將一身被汗浸透的紫袍脫下,似是厭煩地遠遠投擲在牆角,只著中衣坐上涼床,隔窗望著樓下被太陽曬的白花花的路面出神。路上偶然有幾個行人經過,皆是一副塵世中的困頓愁苦樣,原本在這天氣,心甘情願出門的人不多。幾個坐在馬上的錦衣公子張開腰扇遮擋陽光,走到酒肆樓下,忙有人出去迎接,那些公子們呼啦將半幅扇子一甩,次第上樓。薛崇簡下意識道:“我的扇子呢?”施淳去地上那堆衣衫裡摸索了一陣,不曾摸到,忙道:“郎君是不是出來的急沒帶著?先用老奴的。”他從袖中取出一把扇子,張開了替薛崇簡扇著。
腰扇五年前還是倭國進貢的稀罕物,一把值得數百金,流傳入中原後,因其摺疊方便,很快興盛於長安,無論貴賤手中都玩弄一把,且以金碧輝煌五顏六色為貴。自己早年那把只題了字,倒是顯得過於清素寒酸,數日前偶然被李隆範看到,還詫異了一番,後來便送了十把泥金貼孔雀翎毛的來。他望著那一匣光亮璀璨的扇子,撫摸那冰瑩似玉的竹骨,不知心中是何等滋味,他珍惜的,早已被厭棄,他懷念的,早已被遺忘。
這些年那一段文字不知讀了多少遍,即使不看不想,也能一字一句從腦中清晰流過: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
他從不是自傷自憐的人,只是這一次的寂寞委實太久,久得要將他的期盼都磨滅殆盡,彷彿如這酷暑一般暴戾,無處不在,永無盡頭。從去年七月,母親將他單獨一人放置在府邸中,他以為過了數日,她消了氣,還是會原宥了自己。他不敢跟李成器見面,連每日入朝坐衙亦老老實實,只盼她能知道,自己是多麼惶恐和渴望得到她的寬恕。可是這惶恐被時間漸漸打磨成了失望、絕望,她任由自己在那座奢華的廣闊的圓苑中,穿梭來去,找不到一個可以依戀、可以傾訴的人。那麼大的園子裡只住著他和武靈蘭,往日門庭若市的繁華散去,剩下他們兩個默默相對,各自舔舐傷口,每到黃昏,那靜默的情景總是讓他恐懼。自落地便受慣了母親的寵愛,他終於明白,那一頓板子,當時打得他痛不欲生,跟這棄置比起來,原算不上是懲罰。
原本每日下朝,藉著上酒肆和出城打獵的機會,會和李成器遠遠相望一陣,或者同在宮中,趁人不備溜出去,能在幽深的宮苑中尋到一處無人打擾的所在——多是斷井頹垣的掖庭周圍,讓他們訴一訴別離,各自安慰兩句近況。他最常說的兩字是“還好”,李成器說過,即便他們寂寞如此,還是有許多在貧寒中掙扎的黎庶豔羨他的富貴,他還可以隨著眾人一起,努力加餐,冠帶整齊,人馬光鮮地行於天街之上。可是他該如何發落這些寂寞與恐懼,如附骨之癰般追隨他三百多個日夜,捱打的時候那痛還有個輕重緩急,板子停下來總能喘口氣,可是若是有一種傷病會每時每刻都在作痛,他該拿什麼抵禦?
兩個月前,他終於得知宋王妃有身孕的訊息,所以今日他不曾派人告訴李成器他的去處。他不是賭氣,若是這在水一方的相望成了習慣,某一日又戛然中斷,他該怎麼活下去。母親每日裡周旋於朝政之間,李成器也會漸漸回到家眷身邊,他們情隨事遷,皆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分去心神,只剩下他坐在溽熱地讓人分不清汗水淚水的陌生酒肆中,望著閃亮刺眼的長安大道,不知該向何處去。
薛崇簡在酒肆中飲了五六壺冷酒,在才施淳的勸阻下,醉眼惺忪地出來,他懶得再套回那身官服,索性就將那身紫袍玉帶搭在馬屁股上,只著一身素白中衣跨上馬去。他被人扶著回來家中,剛一下馬,卻見門前停著一輛七寶香車,有數名奴子在逡巡來去。薛崇簡不知是醉的還是熱的,腦中昏沉沉不甚分明,打了個酒嗝問道:“王妃要出門?”一個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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