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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讓我們產生誤解的不只是他的野心。西方思想表面上標榜人生而自由,私底下卻懷疑這種自由究竟有多穩固。斯金納設計的實驗與儀器,公然挑戰此一矛盾思想。許多人喜歡自我安慰,認為在工業化時代,實在沒有必要憂慮這種事。但這種疑慮由來已久。古希臘時代,奧狄普斯(Oedipus)對上天悉心安排的命運憤慨不已。古往今來,人類一直憂慮是否真能掌控自我行為,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可以掌控到何種程度?這個方型容器是斯金納的傑作,裝載了深沉古老的疑慮,歷久彌新,它讓20世紀工業發展的榮景蒙上了一片陰影。
箱子里長大的女孩
看過這些檔案資料,離開前我去了另一個地方,看那個他生死成謎的女兒德博拉幼時曾生活在裡頭的斯金納箱。當初的那個箱子已遭拆解,不過在1945年出版的《婦女家庭月刊》(Ladies’ Home Journal)可以看到這項發明的照片及一篇相關報道。一般科學家若想提升學術聲望,《婦女家庭月刊》並非發表論文的首選。然而斯金納將其科學研究發表在屬性迥異的女性雜誌上,也顯示出他欠缺公關技巧。
文章標題下方是一張照片(如圖1—4),還是嬰兒的德博拉坐在樹脂玻璃做成的箱子裡,笑容天真,雙手扶著隔板。往下細讀,我發現這個箱子簡直就是高階的遊戲床。小德博拉每天待在裡頭幾個小時,箱裡溫度恆定,不需擔心過熱導致尿布疹、著涼引起鼻塞等問題。由於溫度調節精準,嬰兒不需蓋被,也沒有窒息的危險,這樣的生活環境讓所有母親可以放下顧慮。斯金納以特殊材質包裹箱子,可以吸收臭味與溼氣,清理時間可以減半,母親便有餘暇從事其他活動。在免洗尿布問世前,這項發明堪稱主婦們的一大福音,即使稱不上伸張女權,至少也相當人性化。此外,斯金納營造出關愛友善的環境,孩童置身其中,無須擔心遭受危險,若是跌倒也不會受傷,因為每個角落都有護墊包裹。換言之,斯金納想用這種只提供獎賞的環境訓練孩童,培養自信的態度,相信自己能操控周遭環境,並以此探索世界。
圖1—4 斯金納的子女控制機
斯金納的動機就算不是什麼高尚情操,也絕對是出自善意,足以躋身人道主義者之列。然而斯金納竟將這項發明命名為子女控制機(Heir Conditioner),故事自此急轉直下。他這麼做,就算不讓人退避三舍,也絕非明智之舉。我想確認斯金納的女兒德博拉是否還活著,所以上網查詢,許多相關資料印入眼簾,我逐一致電確認這些德博拉的身份,但他們都不認識心理學家斯金納,都不是我要找的人。我找遍美國各地,就是找不到這位德博拉。就連傳聞中她自殺的地點蒙大拿州畢靈斯市,也找不到她的死亡記錄。但網上各種資料彙集,構成了綿密的網路,儘管幾經波折,我終究還是找到了斯金納的另一個女兒,在西弗吉尼亞州大學教育學系任教的朱莉·瓦爾加斯(Julie Vargas)。我撥通了她的電話。
我先確認她是斯金納的女兒,再告知她我的意圖:“我正在寫有關令尊的文章。”電話那頭傳來鍋盤撞擊及菜刀切剁的聲音。斯金納的另一個女兒和那個傳說擦身而過。此刻她遠離眾人的關注,在家把湯鍋裡的馬鈴薯煮熟,在舊砧板上把蘿蔔切成絲。她說:“喔!你要寫他什麼呢?”我聽到她語氣中的質疑與防備。
“我的主題是重要的心理學實驗,包括令尊的實驗。”
“喔!”她沒再說話。
“可否請您談談他是怎樣的人。”
哐當!有人用力關上紗門。
我繼續說:“可否請您談談……”
她說:“我妹妹還活著,現在很好。”我還沒有問到這個問題,不過顯然有許多人問過,她已不勝其擾。她很清楚,許多人之所以問起她的家人,都只是關心那些隱晦幽暗的傳聞,根本不重視那項實驗。我說:“我在網上看過她的照片。”
朱莉說:“她是藝術工作者,住在英國。”
我問:“她和你父親感情好嗎?”
她說:“噢,我們倆都和父親很親……”她停頓片刻,靜默無語的片刻,她必定百感交集,回憶洶湧翻騰。她又說:“我好想他!”
切菜聲停止,紗門也停止碰撞,只聽見朱莉在講話。她滿懷孺慕懷舊之情,毫無保留,宣洩而出。她說:“他對小孩很有辦法。他喜歡小孩,我媽就……”這句話沒說完,她又說:“我爸會做風箏給我們玩,我們住在蒙希根時,他會帶我們去放箱型風箏,每年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