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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右邊碰著,說:“沒有發燒,沒有發燒。”她又按一按我的肚子說:“這裡?”我不知哪裡來了一股狠勁,衝口而出說:“我失業了,老闆把我炒了!”說完這句話我感到一種痛苦的輕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要死要活要怎麼樣都不管它了。
誰知她嘻嘻地笑著說:“也好,也好。”她的神情大出我的意料,我說:“哪裡再去找這麼一份工作,白人失業的都密密麻麻一片呢。”她說:“你早該離開餐館了,你自己下不了決心,老闆幫你下了決心,你將來肯定還要感謝這個老闆。”她竟沒想到錢的問題似的。我說:“一個星期幾百塊錢,活生生的沒有了,心裡什麼味道,被人剜了一塊去似的。”她說:“不是還有失業金嗎?”我說:“幾個月就沒有了。”她說:“看你這麼急我都想笑,怕什麼,賺那點錢發不了財買不了房。你怎麼只看著鼻尖尖上那一點錢!”我又不能對她說這點錢對我多麼重要,我還打算湊個整數回國去呢,只好說:“發不了大財的人這幾個錢也要守著。”
她說:“在家裡安心拿了這幾個月失業金,當幾個月專業作家,寫一批東西出來,還怕沒好工作?多倫多華人三十萬,還沒有幾個寫文章的人的生存空間?世界上哪有這麼好的事,也就是加拿大了。”我說:“你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道找工作的難,我可是碰壁嚇虛了膽的,孫子也裝夠了,要不要我給你表演一下裝孫子,都能上臺了。”她笑了說:“別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誰也是這樣過來的。”我說:“都委屈了快三年了,一輩子又有幾個三年?”她說:“再委屈五年也得委屈著。出這一趟國,容易嗎?得了移民的機會,容易嗎?一個人總不能把天下好事佔盡了,也要付點代價。去天堂還得抬腳走一段路呢。”我說:“要是五年還伸不直這腰呢?”說著手在腰間拍一拍。她望了說,象是在我臉上研究什麼,說:“怎麼會呢,你?”她的樂觀給了我一點鼓舞,我覺得自己也許不是那樣沒有希望,放寬了點心說:“試一試吧!”她馬上說:“不是試一試,而是一定幹成!”聽了這話我有點生疏,怎麼又是個林思文嗎?口裡說:“試一試吧!”
八十三
一年多來,每個星期都拿著那張工資單,已經習慣了。拿著工資單就想到銀行裡的錢往上竄一竄,心裡覺得踏實。忽然這單就沒有了,明白銀行裡的錢數伏在那裡不動,心中虛著缺了一塊,空蕩蕩的,好象一定要吸攝一點什麼進去填滿才舒服。這種感覺整天纏著我,哪怕跟張小禾在一起也不能擺脫。我不敢把這種空虛的感覺告訴她,怕她看小了我。想做一副滿在乎的神態,卻怎麼也做不出。笑著的時候覺得自己在表演,自己也覺得臉上的肌肉擺得不是地方,又趕緊把放出去的笑收回來。對張小禾我本來就沒有十足的信心,現在更是惴惴的。這使我在她面前多了一點拘謹,省悟了愛情原來也不是那麼自由的。我考慮再三,還是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在這個社會好好地生存,一點優勢也沒有。我想找機會和她談一談,徹底粉碎她對我的任何一點幻想,看她怎麼辦。我在心裡猶豫著不想就這麼做了,怕失去了她。
我去失業登記所領了表填了,把那封信和表一起交了。和我談話的政府官員是個黃種的姑娘,看去象是日裔。本來我去登記心裡就愧得慌,自己憑什麼就來要這幾千塊錢,象欠了誰什麼似的,見到是個姑娘和我談話就更加羞愧,嘴哆哆嗦嗦話也說不明白。那姑娘態度倒挺好,隨便問了幾個問題,又把填的表看了一遍,要我改了幾個地方,告訴我支票一個月之內會寄到我的住處。整天在家裡待著,我心懸懸的難受,那一點空虛在心中形成了明顯的黑洞,裡面釋放出一種物質般的飢渴,需要數字去填補。這時我對有錢人的苦惱有了一點新的理解,億萬富翁的痛苦也並不比平民百姓輕一些,他永遠有這種飢渴。我在心裡安慰自己說:“既然痛苦是無法逃脫的,又何必向上去爭取呢,爭取到了就能擺脫痛苦了嗎?沒有了想有,有了又想更多,到頭來還是不滿足,還是痛苦,還是一回事,人生還是在苦惱中掙扎。”又覺得這種想法荒謬透頂卻又無懈可擊。
白天張小禾不在家,我瘋子似的在外面遊蕩,看各式小車來來往往地穿梭,看各色人忙忙碌碌地行走,看宇宙萬物蓬蓬勃勃生長。我在心裡悄悄對自己說:“一個失業的東西,憑一雙空手還去幻想什麼愛情,不是太可笑了嗎?”我在心裡“呸呸”地對自己的臉吐著唾沫,罵自己是癩蛤蟆。又想象自己明天在她去了學校之後,留下封信告訴她,為了她的幸福我不得不作了痛苦的選擇。然後,提著那隻棕色的箱子悄然離開。
下了樓對著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