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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帝不語,隔了一陣才道:“明日……便是大理寺會審了,朕怕是不能去了,卿自保重。”林鳳致道:“國朝自有法度,罪臣不敢希圖僥倖。今日便是來向陛下辭行,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嘉平帝嘆道:“今日便要去了麼?不意與卿緣分如此之淺……卿曾許朕半年之約,此刻想來,卻是一場空歡喜。”林鳳致抬起頭來,臉上竟微微含笑,說道:“陛下,人生本來都是空歡喜,罪臣倘若法網逃生,今後天涯海角,也必終身銘感陛下這一月之情。”
豫王在旁聽著他們君臣對話,漸漸只覺身體一陣一陣發冷,這才明白,林鳳致對付俞汝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佈局。
俞汝成的圖謀,原本是藉著廢黜代立之名,行大權專攬之實,所謂推舉,無非幌子,也不必非豫王不可,宮中二皇子又或外藩諸王,都一樣能成為備選招牌,豫王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何況本朝制度,親王並無涉政實權,所以豫王雖然也萌生過野心,卻難以做出什麼實際舉動,雖然一度靠攏過俞黨,但被林鳳致一揭穿警告,便也斂跡束手,做個安全的旁觀者。
而俞黨要幹這個圖謀廢立的勾當,除了找個推舉的招牌之外,更重要的是得有君王無道的藉口。嘉平帝即位四年,儘管體弱多病,常常廢朝不臨,偶爾還有微服荒唐之事,其他政務方面倒也無可指摘,反因柔懦無為而傳出了簡易寬仁的好名聲,暫時是找不出顯著的劣跡來廢黜他的。所以俞黨想舉事,也只能一面栽培黨羽,一面尋找機會,在未曾輕舉妄動之前,朝廷縱知其暗蓄異志,卻也不可能抓著真憑實據。
林鳳致入宮受到寵信,使嘉平帝傳出了偏愛佞幸之名,等於向心懷不軌者給出了廢立的大好藉口;而其後利用朝臣矛盾而操縱朝政,在紛爭中悄悄剝奪俞派一系的兵權,削弱俞黨勢力,這又使俞汝成不得不警惕疑懼;最後,公開彈劾使林鳳致成為眾矢之的,而嘉平帝借病將會審押後的舉動,又使臣民滋生疑慮,皇帝聲望愈發降到谷底,這正是俞汝成最佳的、也是別無選擇的舉事時機。
他想謀反,因缺乏藉口而按兵不動,於是便製造出藉口引誘他;他手中勢力還不夠足,暫時沒敢動,於是慢慢剝奪他僅有的底牌,步步緊逼讓他不得不動。這是個自林鳳致入宮便已悄悄佈下的陷阱,可笑俞汝成竟懵然無知,還自己主動的往下跳。
那麼此事過後,因為公開彈劾導致名望大損的皇帝本人,又當如何補救呢?不要緊,林鳳致便是現成的替罪羊,只要如期審訊,按法定罪,示天下以公正無私,皇帝的名聲又能得以維持,所損失的,不過是個小小七品翰林官而已。
林鳳致發入大理寺會審,最嚴重的下場是斬首棄市,最輕的結果也是褫奪官職、驅逐出朝,當然,鑑於彈劾罪名虛多實少,俞汝成本人又已罪發入獄,再加上林鳳致倘若抗辯有道,大理寺可能會酌情給一個折中的處分,判他個流放充軍。然而他如今業已身敗名裂,一旦離開宮禁保護,只怕未幾便會給憤恨的百姓當路擊殺;就算逃脫民憤,他也只不過是個文弱書生,偏生又姿容過人,充軍到煙瘴邊遠之地,置身於粗野軍士之間,豫王毫不懷疑:他肯定沒法好生活著。
豫王這才明白,那一回林鳳致說自己事情了結之後便會離去的時候,眼中那一絲奇異的神情是什麼,原來,那便叫做必死的決心。
林鳳致做了嘉平帝剪除野心黨這一佈局的棄子,而且很顯然,他本人是主動積極、甘心樂意的,來做這個棄子的。
俞汝成公開彈劾他,自以為是一場你死我活之爭,殊不知林鳳致一開始就已經將自己置於死地,根本沒想過求活,一心只要同歸於盡、玉石俱焚。
到底是何等的不共戴天之仇,才會使一個人這樣的恨苦怨毒,至死方休?
豫王又突然想到,以俞汝成的謹慎老練,怎麼會在未成事之前,就先擬好了討罪檄與退位詔,白紙黑字留下把柄?只怕,這兩紙證據,乃是偽造,林鳳致的文章師承於他,師生的文風驚人的相似,只怕字跡也是能完全模仿的吧。
這些背後的勾當,嘉平帝是不知道呢,還是明明知道,卻縱容林鳳致去做,甚至與他合謀去做?眼下嘉平帝能夠毫無挽留、並不迴護的讓林鳳致獨赴大理寺,對他多半也無特別的深情迷戀,那麼理由只有一個,就是嘉平帝也實在沒法容忍俞黨存在,定要除之而後快。
一向柔懦無為、膽小怕事的皇帝,為什麼一定要大費周章、步步設局來扳倒一個大臣呢?除了不能容忍對方威脅自己的寶座,是不是還有另外有不能不痛恨的緣故?難道是因為俞汝成曾經鼓動過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