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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縱使此恨可雪,這業已喪生的十幾萬冤魂,卻又豈能復活?林鳳致抬起頭來的時候,自覺天地間都是血與火在奔流,竟是自己這三十二年生命之中,從未領略過的殘酷——哪怕是曾經跟隨殷螭出征西南,哪怕是主持過京城保衛戰,也終究不曾親身上過戰場,不曾親眼看見屍橫遍野的慘狀。何況之前的戰役,自己所知的都是軍人死傷,這次目睹的死亡者,卻多是無辜平民!
倭人這次屠戮義州,其中原因據說是義州百姓反抗激烈,但選擇與天朝僅一江之隔的重鎮下手,自也不無挑釁與震駭之意。其退出義州城,與其說是被擊退,倒不如說是心滿意足的離去,留下這座血池地獄給朝鮮與天朝雙方以示威。林鳳致不知道這樣的示威,是否反而令武將們激起深深的復仇怒火,自己的心底,卻是委實充滿驚駭恐懼與不安。原來自己到底是文人,就如早年同殷螭說過的一般:“樂太平而厭亂世,不願意在有生之年,親歷兵火鋒鏑之苦。”
可是上天偏會作對,越是不願意遇見的,今生便要加倍的遭逢——所以林鳳致站起身來的時候,是微微苦笑著的,不想讓人看出自己心志軟弱,便告了罪:“下官有些不適,恕失禮了——此處也不是商議軍情所在,刻下便勞煩諸位率兵卒安葬遇難百姓,傍晚共至大營議事。”
高子則作為被文官系統掣肘多年的戰將,暗自對文員不免有一種不滿,這時眼見林鳳致臉色慘白,一副支撐不住要去嘔吐的樣子,不覺生出輕視:“聞說林太傅厲害,原來也只是虛名,本人卻是恁地文弱!”面上當然不好表露,於是答應著與眾人打躬相送,林鳳致也還了禮,婉拒了趙大昕加派的護送,只由那個素來形影不離的英俊護衛陪著,踏著滿地血汙向城外去了。
他心神混亂,步下卻越走越快,接連轉過幾處斷垣,離開了趙大昕諸人的視線所及,殷螭便在背後笑道:“小林,別裝了,我知道你壓根兒沒被嚇著!”
林鳳致停了腳步,霍地轉頭瞪著他,臉色仍是蒼白,目光中卻猶如燃了一團火,半晌才咬牙說了一句:“你……你好自為之!”殷螭道:“怎麼了?好好的又派我的不是?我這幾日可什麼都沒幹。”林鳳致厲聲道:“你敢說——敢說你什麼都沒幹!我問你,你是不是早知道了?今日這般,全在你算中!”
殷螭登時叫起撞天屈來:“這話從何而來?倭人屠城,難道還是我指使的?你也太愛冤枉我了!”林鳳致怒道:“休要抵賴!你若不是早知道有這場屠城,怎麼會將時機安排得恁地合適——你是算定了高將軍並不知道袁傑已隨你反叛,更不知道我被你們劫持,雖有懷疑,在這等情勢下也只好聯手共御外敵!你不就是一直打著六萬大軍的主意?”
他問得咄咄逼人,殷螭便笑了一笑,道:“好罷,我不抵賴,你也別栽贓!我便承認我早知道罷——可是知道歸知道,我又不能拿著刀去逼倭人屠城,這裡再慘,也不是我殺的,你盡跟我發火做什麼?”
林鳳致一時恨不能眼光裡放出刀來劈殺他,可是手還未抬,殷螭便向旁躲了開去,道:“怎麼,又想揍我?我這幾日挨你的揍也挨夠了——我跟你說,我又不是打不過你,不還手,只是我捨不得打你,你不要客氣當福氣!”林鳳致怒極反笑,道:“遇上你是我晦氣!你連這等慘無人道的事也算作機會,還有人心沒有?”殷螭道:“那又怎麼?老實告訴你,我一個月前就知道這邊要屠城了——可是我也不過早知道一個月而已,我又不擔當平倭大任,又不做朝鮮父母官,管他們的死活!幹什麼要問我討良心?”林鳳致罵道:“恬不知恥!”殷螭冷笑道:“要知恥也輪不到我,你先問問你自己!你們不是比我更不象話?我還不過知道個虛訊息,你們可是眼睜睜看著倭人屠城,卻在那裡扯皮拖延兩三天,斷送了這些人命!你還好意思跟我來吵?”
這句話真將林鳳致給堵住了,因為殷螭所言是實——當日趙大昕遵奉小皇帝密旨安排陷阱失敗,過後卻不但沒有繼續想辦法捕拿林鳳致與清除劫持犯,反而隱瞞了林鳳致的待罪身份,請他來共同主持軍務,其實也就是一個目的:希望能以林鳳致的官銜身份,一力承擔責任,在軍中透過救援義州的決議。
趙大昕做出這樣的選擇,其實已經算是暗中擔了很大罪責,只仗著皇帝的旨意乃是口諭無據,並且自相矛盾,將來也可推脫開去;可是他卻不知道林鳳致心裡,擔負著更大的罪責——林鳳致心內清楚,如今知道袁百勝已隨殷螭反叛之事的,除了皇帝、太后便只有自己,小皇帝那邊有所顧忌,不敢張揚此事,自己卻又為情所挾,無法揭穿真相,那麼一旦同意高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