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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暝跟著林知非進去,只見空空一間斗室,內中只有一張香案,案後掛著元始天尊造像。張知妄背對二人站著,方才早課時的道袍還未及褪去。沈秋暝瞅著那道袍咋舌——錦緞為底,金絲銀線,甚至還以禽羽繡著鶴形暗紋。或是不必掩飾身份行跡,到了雲臺山後,張知妄不再刻意斂去一身氣勢,甚至反而行事更加張揚,生怕別人不知他張知妄率著鶴鳴上下到了漢中。昨日在客堂再遇張知妄,沈秋暝幾乎沒認出他來,兒時張知妄不過是個孤僻小童,之前一塊趕路逃命又是風塵僕僕、朝不保夕,哪兒還有閒暇收拾儀容?可如今再看張知妄才見其超逸風儀,可謂站如崖邊孤松、坐如明堂黃鐘、行如太古長風,再想想身量矮小、貌不驚人的沖和道長,光是一塊站著後者便大失面子,更不用提昨日被駁得面紅耳赤的慘況,如此想來那道長沒將張知妄趕出山門倒也算是胸懷大度。
“師兄、師弟,”張知妄隨意指指地上蒲團,“坐罷。”
此處並無外人,於是兩人也未客氣便席地而坐。張知妄細細淨手,往香爐裡添了些香,才在正中坐下。沈秋暝心知他三人均是唐照臨嫡傳弟子,今日來此多半也是與先掌門有關,可左右看看,林知非低頭不語,張知妄肅然沉吟,此事更是透出幾分波雲詭譎來。
最終還是林知非開的口,“掌門師弟,秋暝雖在派中十年,可畢竟是俗家弟子,他家中又盤根錯雜,若是連累了他……”
沈秋暝正欲辯駁,張知妄卻冷然道,“世人誰不知曉江南本就是東宮賬房,他姐姐還是安邑侯的長嫂,若是深究下去,他怕是在你我之前就已經被牽連進來了。”他話語未畢,沈秋暝卻是神色一凝,安邑侯是周玦三年前得的封爵,但世人多稱其官號,張知妄方外之人卻知之甚多,看來平時於朝堂之事絕未少了鑽研,此番將他喚來,又不知是何考量?敢情此番半路上的“巧遇”最終還是為了物盡其用罷。思及於此,沈秋暝乾脆冷了臉,只盯著張知妄黛藍衣襬發呆。
林知非嘆息一聲,“師傅身子骨一直健朗,可偏偏永嘉四年起他老人家開始精力不濟,腿腳也不甚靈便。到了永嘉五年開始吐血,年中之後更是時不時昏厥,結果師傅最後,最後……”
他沒說下去,沈秋暝卻已懂了。
唐照臨仙逝於永嘉五年臘月十八,得到訊息的時候,他正遊歷至北疆,方得了塊上好的熊皮,正想著法兒託人將這熊皮捎給遠在鶴鳴的恩師……
那年的隆冬冷的出奇……他不管不顧地賓士數個日夜送師傅最後一程,卻在劍州城外被攔下,那與張知妄一樣無情苛刻的小道士守在城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跪伏在地、悲慟難抑的沈秋暝,只淡淡道,“奉掌門遺命,弟子沈秋暝不得回派中奔喪!”見沈秋暝勃然而起,那小道士不退不避,雙手捧出一長形木盒,“張師叔命弟子將此物交予沈師叔,裡面物什師叔一看便知。”
哪怕是過了十年,沈秋暝思及往事仍感五內俱焚,猜疑、痛心、抱憾如同雲中之刃一劍劍劈在心頭,直至剮出血來。
闔上雙目輕撫腰間寶劍,不用看沈秋暝亦知道那硃紅劍穗早被摩挲地發白,那劍鞘刻著古舊失傳的文字——雲中。
“師兄恐怕不知,”沈秋暝並未睜眼,以一種溫和到疏離的口氣道,“直到再碰見你,我都不知原來這劍名曰云中。”
張知妄端坐在蒲團之上,先前獨處時的狡黠戲謔統統不見,如今的他看起來與武當的清微道長、華山的鄭破軍、抑或是傾玉山莊的謝逸已無任何差別,不過是某個名門正派的掌門,是某座道教名山的掌教真人,是眾多江湖青年才俊中的一個。
可他獨獨不是張知妄。
外面有小弟子咋咋呼呼地叫喚,林知非似乎也並不真想同兩個小師弟一道沉湎往事,他起身衝張知妄拱手行禮,“掌門師弟,我還有些雜務便先告辭了。”
張知妄微微點頭,“師兄辛勞。”
又是一室沉鬱,不知為何,沈秋暝看著這般的張知妄心裡有些發苦,話都不想再說半句。
正當他準備尋個由頭出去,張知妄卻緩緩起身,極小心地將那道袍褪下,仔細疊好,幽幽道,“這衣服可值二十兩銀子,渾身上下我可就這件袍子值點錢了。”
沈秋暝抬眼,本以為張知妄會插科打諢、故作輕鬆,可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張蒼白冷峻的側臉。
只著中衣伸了個懶腰,張知妄斜倚著香案,淡淡道,“橫四海焉無窮……我可是明明記得曾告訴過你。”
沈秋暝瞥他一眼,苦笑道,“我一直把那當做先師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