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第3/4 頁)
冷笑起來,長空如洗,蟾宮似玉,夜鳥哀鳴,歷史在這一時刻再次完成了迴圈往復:滅亡之國黯然消去,勝利者榮唱凱歌,光輝地佔有他們的人口與土地。
這就是這個激烈的年代的真諦。
沉沉的黑暗中,半點聲響也沒有,靜得快要叫人窒息。嬴秦舉步走進尚還儲存完好的大殿,那裡頭,彩繪的雕樑鬥角之上,懸掛著一重重白紗,尚殘餘著這裡當年的華麗。他走入大殿深處,夜風微涼,透過只剩下半面的牆巨大的缺口處吹進來,白紗縹緲柔軟地隨風上下翻飛,輕盈地拂過他的面頰,有點癢,他信手撥開,繼續一步步地往殿內走,走了沒多久,一個聲音猝然響起,從原本岑寂的層層白紗深處傳來,沉靜,柔和而淡漠。
“停下吧,不用過來,嬴秦。”那個屬於青年的聲音這麼道,不大,卻異常堅決。“是你吧,”他頓了頓,又說,“我聽腳步聲就知道是你,前幾天我的眼疾復發了,看不清楚東西。”
“是我。”嬴秦冷哼一聲,透過重重白紗,已可見那其後朦朦朧朧,背對著他,端坐著一個身影,殿外夏蟲陣陣鳴叫不歇,只聽他朝著白紗後的那個人影幽幽地答道:“韓勁,六國之中我只承認你最聰明,現在要怎麼做,我還以為你明白呢。”
須臾,白紗內傳來一聲嗤笑,彷彿不屑回答,又彷彿心灰意冷。“聰明有什麼用?”被他叫做韓勁的青年男人,韓國,這麼回答道,依舊端坐著,“可惜我沒有足夠的力量————不然,不然你以為你們還有機會在這兒鬧騰?”大約是意識到生命即將終結的緣故,他說話變得格外地尖銳直白,竟帶著一點神經質的意味:“我早做好準備了,”韓勁停了停,又道,“你不知道吧,你還說我聰明。我在眼疾復發之前就在房樑上懸好了白綾,連墊腳的竹簡我也準備好了。”
“是麼?”嬴秦冷冷一笑,夜色幽暗,他在瓦礫堆裡尋了個稍稍乾淨點的地方坐下,看著面前霧靄一樣的白紗:“那我不得不說你很自覺,我承認,我低估了你的自覺。”
“自覺?不過因為我知道反抗是徒勞的罷了。”韓勁的聲音聽起來雖柔和,卻毫無波瀾,他緩緩地站起來,轉頭對著他的方向:“用不著你動手,我不願意死在別人的劍下。”
他說著,回過首,向頭頂上方伸出雙手,某種祈求的姿勢,似乎在摸摸索索地尋找掛在房樑上的那根白綾,月光映在窗前,他踩上碼放好的一摞摞的竹簡,傳出些微細小的動靜,隔著白紗,他的身影漫漶,嬴秦看見他毅然地把脖子掛在了什麼東西上,他以為自己會嘲諷地微笑著瞧著他吊死在那裡,但不知為何,臨了心頭訇地一顫,居然突地生出一股不忍來。
在初見他的時候……在戰場上的時候……在他伏於自己座下稱臣的時候……
一幕幕回憶迅速湧入腦海,可他並沒有將頭掉開,反而是仰起首,幾乎強迫地命令自己看著韓勁是怎樣死亡,那個人在蹬掉腳下的竹簡之前,曾經回過頭來瞧他,黑暗裡,層層白紗影影綽綽,他的面目模糊而詭譎,月光將他站在竹簡上的影子拉得很長,於破敗的宮室之中輕輕戰慄著,嬴秦聽見他微微嘆了一口氣,然後張嘴問他,那將死之人的聲音平穩,卻帶了一絲惋惜。
“嬴秦,”他說,“我和姊姊————不,”他頓然停住,“不,我不問我們,我只問兄長,你與兄長當過盟友的,又有血緣關係,曾是一家,糾纏了百年。我問你,你與他,究竟算是什麼呢?”
他說,側著頭,目光投向紗帳之外,彷彿在期待他的回答,可是嬴秦並未開口應聲,隔著白濛濛的一片,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他只是一言不發地瞅著他,又低下了首,彷彿絲毫沒有聽見這個問題似地。四周寂靜,除了蟲鳴之外了無聲響,韓勁呆呆地站了半晌,又失望地重新轉回頭去,冷笑了一聲,竟含著滿滿的蔑視。
“是麼。”他自言自語般地道,拍了拍自己衣上的塵土,月光透過薄薄的紗簾映進來,一室曖昧慘白的光,“原來你連這個問題,也沒有勇氣回答啊。”他鄙薄地說,接著,決絕地蹬掉了腳下堆起來的竹簡。
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看不起他了。
嬴秦皺了皺眉,驟然抬起首,但遲疑了一會,還是什麼也沒有講,他緘口沉默著,坐在從殘礫斷瓦里勉強找出來的,汙髒的墊子上,沉默著看韓勁,尋即,從那重重白紗之後傳來嘩啦一聲,動靜不大,竹簡堆被他踢倒了,隔著煙霧一般的巨大的,白濛濛的簾子,那個人掙扎的姿態也是那麼的扭曲詭異,他懸掛在房樑上,模模糊糊,不住搖擺————片刻過去,他終於不再動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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