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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他疼得彎下腰去,喚了一聲,卻驚覺自己的嗓音不知何時已變得虛弱又沙啞,急忙直起身,清了清喉嚨,復高聲喚一句:“有人麼?”話音在偌大的寢殿內一遍遍空洞地迴響。
“————殿下,你醒了?”
謹慎的、刻意壓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有人欣喜地應道。一條白影閃現,宮中醫士一步步走入,步伐輕穩,端來的黑色湯藥裝在紅漆木盞裡微微盪漾,在燈火下泛出可怖的碎光。他跪於榻前,呈上放置湯藥的青色木案,“殿下昏迷了這麼久,可把我們給嚇壞了。”
“現在是幾時了?”
嬴趙換了個姿勢,斜倚在榻上,問道。又湊近前去瞧那盞藥。“我沒有什麼大礙。”他認了出來,突而苦笑著道,“你用不著給我喝這個,這點痛苦我還捱得過去。”
“可這種藥還是必須要服。”醫士低著頭說,“現在正是昃時,殿下昏迷了兩天多了,臉色這樣難看。沉香能緩解殿下的痛苦,我想總是好的,稍晚一些我再來為殿下看視。”他說著,把那青木案又舉高些,直送到嬴趙面前。
“竟有兩天了麼?”嬴趙無奈地嘆了一聲,終是伸手從案上取了那紅漆木盞。幽黑的汁水晃盪得更厲害,映照出他那張滿是疲憊的蒼白的臉。這本應是極為年少清俊的面容,在千金買酒酩酊作歌的長夜裡歡笑過,在沙場馳騁戎馬征戰的黃昏裡得意過,如今卻落得如此憔悴不堪。
“你看不看視本無大用,醫者醫人卻醫不了國。”嬴趙這麼道,將木盞端至嘴邊,咳嗽了兩下,“國內動亂,天災人禍,外憂內患,這些再怎麼用藥也是挽不回的。”
他語調沉重地說完,舉起木盞來,把濃黑的湯藥一飲而盡,末了還毫無顧忌地抬起袖子揩揩嘴,咂一咂舌。
苦,真苦,似乎要將心脾也浸透了。
醫士趕忙從他手中接了木盞收好,也不答話,只是站起身來,躬著腰,恭敬地倒退幾步,走了出去。他無趣地看著那人退出去的背影,漸漸在一片淺光中縮小,最後終於消失在門外了。
嬴趙目送他離開,旋即又百無聊賴地扭回頭來,乏味地望著刺繡瑣麗的帳子頂,一條條金色流蘇垂下,在他跟前糾纏扭曲著,彷彿色澤奇異的藤蔓,做墜腳的圓潤珍珠泛著暖光,顆粒均勻,一個個竟都是一般大小。他瞧著瞧著,眼睛發酸,居然感到意識又有些模糊了,但他睡不著,胸口扯得疼,一陣一陣,有隻指甲尖利的手在揪著掐著,疼得慌。
看來這次真是病得厲害,好些年都沒有這樣病過了。他不禁再次想起嬴秦來,那個人知道他病了之後會露出什麼神情呢?恐怕愉快得要命吧,過不了多久他的大軍一定就會兵臨邯/鄲城下了,看著吧,至多不過數月,這個好時機他怎麼會放過。
不行,不行。他想到這裡,突地就欲爬起來,要去看看那地動的代地境況到底如何,是不是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糟糕,黎民還能不能過活。可是無奈四肢沉重,頭腦昏沉,眼前一陣陣發黑,支起半個身子來都顯得格外勉強,嬴趙試了幾次,卻還是連下地著履也不能。
他側躺在榻上,十分焦躁地握起拳頭。外面靜悄悄的,枝枝銀燭眼見越燃越短,渾濁的燭淚滑落凝結,隔著紗帳望時光線晦暗。姿態窈窕的宮女們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厚底的布履踩在地上沒有一點兒聲響,她們舉起婀娜的長袂,偷偷拿青銅小剪刀剔掉結得很高了的燈花,生怕驚擾了他。日影兒一分一分地在她們腳下向西挪去,他看著,益發地急火攻心,一陣燥熱湧至心頭,耳內頓然再次嗡嗡作響,胸悶頭暈起來,又不願給人知道,便拽過被子角捂住嘴死命地咳,咳得心肺都像是要從喉嚨裡嘔出來了,一股腥甜。
折騰了半晌終於驚動了侍從們,紛紛圍上來看視,只見嬴趙躬在床邊,喘了一會粗氣,撫了撫胸口,又哇地吐出兩口血,拿手觸額頭時,一片滾燙。日光昏斜,宮女們慌張起來,連忙把絲帕在盛冷水的銅盆裡浸溼了給他拭臉,嬴趙卻自覺嘔血之後胸悶反減輕了些,頭也沒那麼暈了,侍從扶他躺好時他還在一個勁兒地吩咐拿衣裳來穿了起身,左右不敢聽這個命,自然要阻攔,有幾個宮人便慌慌張張地跑出去重新叫醫士,其他的留下來,在地上跪成一片,嘰嘰喳喳地寬慰勸解,卻皆遭他厲聲呵斥。嬴趙強命他們攙了自己起來,但又連站也站不大穩,這個樣兒沒人敢放他走,可他還在不住地催著備車去代地。
正鬧哄哄亂成一團時窗外遊廊上傳來腳步聲,珠簾嘩啦一下撩起,殿門口兀然有人趨步急行而入,到了殿內,直接走來,撩起衣襬跪在嬴趙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