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第1/4 頁)
“兒臣恭賀父皇聖誕,父皇萬歲通天。”皇六子明越流走來跪安,呈上錦緞覆蓋的貢品。我揭開一看,是手掌大小的青白玉薄壁圓盒一個,盒蓋是一朵浮雕梅花,盒身刻有細緻的梅枝圖案。開蓋再瞧,盒裡墊壓著紅粉碧白四色乾梅花瓣,捧著一隻褐岫玉筆架,三山皆琢成生瘤梅枝,然技藝粗糙,絕無圓盒雕工精細。
薛氏一族官高不過四品,金富不過萬兩,連一塊純白玉也拿不出。手邊是母族大富大貴的幾位皇子女所晉的羊脂玉、翡翠、田黃、封門青等質地美物,不過論誠意,當以手上物為最。
“此物是你手工?”我瞭然問他。
“只有筆架是兒臣所刻,兒臣不敢欺瞞。”我看不見他的眼眸,因他一直垂眼視地。一個第一次前來送我生辰賀禮的皇子,表現勉強過得去。
我手握圓盒,細細端詳盒蓋的梅花。太過流暢的運筆、不均勻的瓣和誇張的蕊無疑說明雕刻者非內坊宮人,能在一小塊青白玉上用工圓轉如意如下小毫作畫,大概也只有……可能吧。“朕很滿意。”出言四字,會帶來很多麻煩。
“兒臣謝父皇誇讚。”明越流退後,隱入人群。
他的兄弟們以不同意義的視線盯他。我掃視一圈。
明越流在成均過得不能算好,我知道。他幼時被禁冷宮,其母穗妃出身大族雖不瘋癲,能教得甚樣?識得幾字而已。我無意去改變區區一個小皇子的境遇,薛後接手後著想得多,也僅是如此。眾人之一,僅此。
年幼的幾位皇子女還有膽量抬起頭,以熱切的目光望我。五歲以上的十幾人,顧著低頭,再不敢東張西望。
++++++++++++++++++++++++++++++++++++++++++++++++++++++++++++++++++++++++++++++
我又去閒露樓,觀看禁足於十丈之內的空祈因。空祈因已在此居住年餘,低調到無錯可挑,除了他身為一位皇子師父的這一點。空祈因是沒資格得到“太傅”“少傅”之類官號的,他所能做的,不過是略加提點一位毫無後援的低微皇子、消磨光陰之類的閒事。
守衛在空祈因初來時常呈上他隨手寫作字句給我,我只一看,便大笑出聲。構造粗糙,行筆凌亂,離昔日空祈因所為“傳世”行文,實在天壤之別。梁夏三皇子空祈因七歲以七步詩成名,而世傳大作,幾乎都出於冠禮年前,即其被冊為太子之前——眾困枷鎖墜地,江郎才盡在所難免。數月之後,我再也無心看他作品,扔去了事。
空祈因的長髮顏色更淺了,幾月前還斑駁如雪地樹影,如今幾乎只能勉強挑揀出絲縷青絲——好像我泱泱定朝,養不起一個故國後裔似的。守衛曾稟報道薛後請低階御醫來檢查過,說是空祈因無一點病症,體質好得很,這白髮,大約是禁閉久了心思鬱結所致。
一個在皇室以嫡長子身份教養長大的前太子,也會囿於幾步之困麼?我想了想,忽地記起我所下達的一句口諭來:除非我准許,否則朱融不得看望其父。朱融畢竟年僅十三歲,與空祈因父子關係甚篤,心思成傷,也是人之常情。
人情。我厭棄於我突然的懷柔。
朱,融。我為何要賜名給那個見過區區一面的孩童,無端覺得這個名字很合適?
“你想見朱融?”我開門見山。
空祈因跪下行禮,輕聲回應:“微臣懇求陛下允准。”
“朱融,你叫他什麼?”
“等兒。等待之等。”空祈因遲疑一下,道。
等什麼。無可回來的一切嗎。
“沒有全名?”我疑道。
“沒有。”他弱聲肯定。
“那青白玉盒子,是你的手筆?”我總想問明白。
“微臣微末技藝,不敢上觀。”空祈因充斥著謙卑和服從的聲音讓我厭煩。濃霧重重的人我沒有心情去剖析,放之自生自滅即罷。
“梅?你還愛梅麼?”圈禁人不知天下,井蛙理應頹於言語舉止,維持這一線表面高潔,做給誰看去?我想笑,何等虛偽。
“梅枝。”他伏在我腳跟前,低聲喃喃。
我的腦子倏然一陣劇痛襲來。
“白玉。”他又說了兩個字,清楚明白。
“白玉梅枝。”
我伸出手去,掠過白髮。
他還在說些什麼,但很快,他就說不出話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