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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諸傖夫俗吏之手,驚極而恨,遂厚誣以必有藍本,一時取快,心實未安。
叨大知愛,或勿深責。”信後面寫了昨天的日期,又補兩行道:“此書成後,
經一日始肯奉閱,當曹君之面而失據敗績,實所不甘。恨恨!又及。”寫了
當天的日期。他看了兩遍,十分得意;理想中倒不是蘇小姐讀這封信,而是
唐小姐讀它。
明天到銀行,交給收發處專差送去。傍晚回家,剛走到臥室門口,電
話鈴響。順手拿起聽筒說:“這兒是周家,你是什麼地方呀?”只聽見女人
聲答道:“你猜猜看,我是誰?”鴻漸道:“蘇小姐,對不對?”“對了。”清
脆的笑聲。
“蘇小姐,你收到我的信沒有?”“你肯原諒我,我不能饒恕我自己。”“嚇,
為了那種小事得著這樣嚴重麼?我問你,你真覺得那首詩好麼?”方鴻漸竭
力不讓臉上的笑漏進說話的聲音裡道:“我只恨這樣好詩偏是王爾愷做的,
太不公平了!”“我告訴你,這首詩並不是王爾愷做的。”“那麼,誰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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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做著玩兒的。”“呀!是你做的?我真該死!”方鴻漸這時虧得通的是電
話而不是電視,否則他臉上的快樂跟他聲音的惶怕相映成趣,準會使蘇小姐
猜疑。
“你說這首詩有藍本也不冤枉。我在一本諦爾索 (Tirsot)收集
的法國古跳舞歌裡,看見這個意思,覺得新鮮有趣,也仿做一首。據你講,
德文裡也有這個意思。可見這是很平常的話。”“你做得比文那首詩靈活。”“你
別當面奉承我,我不相信你的話!”“這不是奉承的話。”“你明天下午來不來
呀?”方鴻漸忙說 “來”,聽那面電話還沒結束通話,自己也不敢就結束通話。
“你昨天說,男人不把自己東西給女人,是什麼意思呀?”方鴻漸陪笑
說:“因為自己東西太糟了,拿不出手,不得已只能借旁的好東西來貢獻。
譬如請客,家裡太侷促,廚子手段太糟,就不得不上館子,借它的地
方跟烹調。”蘇小姐格格笑道:“算你有理,明天見。”方鴻漸滿頭微汗,不
知道急出來的,還是剛到家裡,趕路的汗沒有幹。
那天晚上方鴻漸就把信稿子錄出來,附在一封簡訊裡,寄給唐小姐。
他恨不能用英文寫信,因為文言信的語氣太生分,白話信的語氣容易變成討
人厭的親熱;只有英文信容許他坦白地寫 “我的親愛的唐小姐”、“你的極虔
誠的方鴻漸”。這些西文書函的平常稱呼在中文裡就剌眼肉麻。他深知自己
寫的其文富有黃國人言論自由和美國人宣言獨立的精神,不受文法拘束的,
不然真想仗外國文來跟唐小姐親愛,正像政治犯躲在外國租界裡活動。以後
這一個多月裡,他見了唐小姐七八次,寫給她十幾封信,唐小姐也回了五六
封信。他第一次到唐小姐的信,臨睡時把信看一遍,擱在枕邊,中夜一醒,
就開電燈看信,看完關燈躺好,想想信裡的話,忍不住又開燈再看一遍。以
後他寫的信漸漸變成一天天的隨感雜記,隨身帶到銀行裡,碰見一樁趣事,
想起一句話,他就拿筆在紙上跟唐小姐切切私語,有時無話可說,他還要寫,
例如:“今天到行起了許多信稿子,到這時候才透口氣,伸個懶腰,a-a
-a-ah!聽得見我打呵欠的聲音麼?茶房來請午飯了,再談。你也許在
吃飯,祝你 ‘午飯多吃口,活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又如:“這封信要寄給
你了,還想寫幾句話。可是你看紙上全寫滿了,只留這一小方,剛擠得進我
心裡那一句話,它還怕羞不敢見你的面呢。哎喲,紙——”寫信的時候總覺
得這是慰情聊勝於無,比不上見面,到見了面,許多話倒竿不出來,想還不
如寫信。見面有癮的;最初,約著見一面就能使見面的前後幾天都沾著光,
變成好日子。漸漸地恨不能天天見面了;到後來,恨不能刻刻見面了。寫好
信發出,他總擔心這信像支火箭,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