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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婆拐著小腳跑來,女人只剩了一口氣。那給數不清的女人接過生的手一直在抖。她到正屋裡小心地問了一句:“老太太,看來大人孩子只能保一個,咋辦呢?”江老太眉頭都沒皺一下:“保孩子啊,這還用問?媳婦沒了能再娶,孩子可是我江家的骨血!”接生婆愣了愣,她恍惚記得三十幾年前她跟師傅學藝,正趕上現在的江老太生孩子難產,江老太的婆婆也是這樣的幾句話,甚至連語氣神態都一樣。
孩子好歹生下來了,明霞昏死過去,流出的血水把整條被子都浸透了。接生婆拿剪刀的手抖得剪不斷臍帶,還是江老太鎮定地抓過剪刀,“咔嚓”一下就剪斷了。接生婆使上了祖傳的絕法,又用了江家灶膛裡所有的草灰,才止住了明霞泉水一樣流出的血。昏迷了一天一夜,明霞奇蹟般地活了過來。
可是,沒過三天,產婦明霞就被婆婆揪下了炕。
“敗家的扔貨,咋,還真想像模像樣地坐‘月子’?老孃還沒那福分哩!你瞅瞅這個家,還像個家嗎?到處亂得像遭了匪,你還有心橫著?婆婆沒人照應,男人沒人伺候,啥樣的女人躺得住?敗家的扔貨!”江老太屁股坐在正屋的炕頭上,手裡晃著三天大的孩子,罵聲不絕:“咋,還死著不動?你以為生下個兒子就有功啦?別做夢!這娃兒不用你管,吃了你的奶還不跟你一樣成了傻子!我們江家可不出傻子,他有我這個奶奶就行啦!快死下來吧,敗家的扔貨,家裡的活路堆成山啦……”
產婦明霞雙手撐著起了幾起,身子不住地抖著,手一鬆,又跌在了炕上。江老太搗著小腳咚咚地衝了進來。明霞瞅著婆婆抓過來的雞爪一樣的手,連忙護住大腿和胸部。撕裂般的疼痛讓她喊出了聲,她漆黑的頭髮齊刷刷地給扯下了一大把。明霞眼裡含著淚踉踉蹌蹌地爬下炕,腳底下打著飄兒。她的眼前黑一陣黃一陣。可是她要走到屋外去,她要手腳不停地幹她的活。她不能躺著,就連生了兒子也不行,孩子不是她的,是江家的骨血,她連抱一抱都不能啊!
從此,人們每天在睡夢裡又可以聽見江家小院傳來的雞鴨鵝的鳴叫,又可以聽見“啪啪”響的清脆的織網聲。那聲音清晰悅耳,常常從天空發白一直響到天色黑透。有多少漁網是明霞織了補、補了織呀,人們不清楚,江守業也不記得,只有江老太貼身的小坎肩裡時常響著那賣漁網得來的銅錢兒聲。“譁兒稜,譁兒稜”,好清脆的響聲。江老太常常會陶醉在那響聲裡,聽得痴了過去。
這一年的秋天,明霞又要去葦地裡割葦了。這片只長鹽不長莊稼的地面,葦草、蓬蒿和紅荊條卻長得到處都是,離村幾里地的窪地裡,就有一片浩浩蕩蕩的葦塘。江老太已經答應下幾家的葦蓆,收了人家的定錢。這樣的日子,明霞就得整天呆在窪裡。餓了,咬一口一碰就散填不飽肚子的黃菜糰子;渴了,找個水窪,喝幾口渾濁的雨水。她揮動鐮刀砍下一片片粗壯的葦子。綠色挺拔的蘆葦“刷刷”地倒在明霞腳下,好看的毛茸茸的蘆花飛揚起來,在明霞四周悠悠地飄。有時候,傻女人明霞停下手中的鐮刀,痴呆呆地看上好一陣,看著輕飄飄的蘆花被吹得越來越遠,消失在看不見的遠方。有時候她等到江守業推著小車把砍倒、捆好的葦子推走,也要自己在靜靜的悄沒人聲的葦地裡多留一會兒。這裡有各種各樣好看的水鳥,成群結隊地叫著飛著;有眼睛黑黑的小灰兔,膽小地從她身旁竄過;這裡還有別人從未看到的火紅的狐狸,像一簇火苗一樣在她周圍跳來跳去,“嘰嘰”地叫著,小嘴雪白溼潤;就連野鴨子也有情有義,它們把蛋丟在明霞腳邊就不管了,好讓她拾回家,換回婆婆一個好臉色……明霞有時候就躺下來,把肚皮貼在熱乎乎的沙土上,她會想起被老爹燒得熱熱的土炕,想起腰快彎到地上的老爹,想起她的娃兒,想得要命啊!想得一把把扯下自己的頭髮!她想起剛生下娃兒那會兒,兩個奶子漲得疼啊,她沒有辦法,用手輪流擠著,擠滿一碗,男人就搶過去喝一碗,可她的娃兒一口也吃不到……想著想著,明霞就趴在地上哭起來,眼淚把沙土地打溼了一大片……
這一天,傻女人明霞割葦割累了,放下鐮刀,坐在地上歇氣兒。她的眼光忽然一亮,發現不遠處的小坨子上有一片綠油油紅豔豔的酸棗棵。她歡跑過去,貪婪地用手捋著紅紅的果子,不住地往嘴裡塞。天,這世上咋還有這好吃的東西,又酸又甜,滿口餘香。明霞的臉上浮現出少有的紅潤,總也曬不黑的面板讓酸棗棵劃出一條條血痕。她衣衫襤褸,卻依舊身材窈窕,沒被娃兒吮吸過的乳房豐滿結實,隨著動作輕輕顫動。
無人處落下淚雨 第三章(3)
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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