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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被其他更重要的任務佔據,女人就只有把那塗了彩的照片反反覆覆地拿出來,看了又看。又因為在內蒙軍營特殊的氣候裡受了寒,傷了身子,月秀幾年都沒能懷上娃娃。
瘋婆婆的病卻越來越重了。她一年四季都穿著一身黑色的棉衣,誰也不讓靠近,只有月秀例外。月秀永遠像哄孩子般溫柔而耐心地待著瘋婆婆。她搬張小凳子放在陽光底下,哄婆婆坐上去,用手一把把抓下婆婆頭上成團的蝨子;她在屋裡最暗的角落,哄婆婆脫下骯髒的舊衣褲,再換上同樣顏色和式樣的乾淨衣衫,這樣婆婆才會不哭不鬧;她用肥皂水把婆婆的衣褲浸泡一天,再用搓板一下下搓出一盆盆的黑水。有時候,月秀在院裡做活,瘋婆婆便會搬個馬紮一言不發地坐在旁邊,聽月秀絮絮地對她說著心裡話。月秀對瘋婆婆一向無話不談,那一刻,老女人明霞一動不動,臉上的神色寧靜安詳。晚霞灑在院子裡,塗在兩個女人的頭上和臉上,像塗了一層胭脂。
忽然有一天,那是江一洲度過一個短暫的假期剛剛離去之後,老女人明霞抓住了媳婦的手,她枯瘦的老手像一把鋼銼一樣粗糲,抓得月秀輕聲叫起來。老女人明霞吐字清晰,聲音顫抖,她竟然一氣兒說了許多話:“好閨女,做女人難哪!苦哇!你要守住洲兒,可別讓他跑了,跑了可就回不來啦!男人都是屬馬的,跑了可就回不來啦!好娃兒,你命苦哇!做啥不好,咋做女人?”
那一刻,月秀簡直懷疑婆婆是瘋痴的。她準確無誤地看見了老女人眼中的痛惜與焦灼。月秀的心震動了。
月秀曾聽村人講,江一洲參軍走的那一天,瘋女人明霞遠遠地跟著送行的人群,默默地跟了很久。接兵的軍車發動了,老女人突然之間不顧一切地狂奔過去,推開密密的人群,一路高喊著兒子的名字。人們看見這個瘋女人老淚縱橫,花白的頭髮在風裡抖動。可是汽車的馬達聲很快淹沒了她的呼叫。老女人一個箭步抓住了汽車的擋板,竟然身子懸空,跟著汽車跑了起來!人們驚呆了,一齊亂喊:“放手!放手!不要命啦!”汽車拖著老女人走出了很遠。江一洲使勁地捶打著駕駛樓子。車停了,人們看見身披紅花的江一洲蹲下身子使勁扳著老女人的手,她硬是抓著不放,嘴裡“洲兒,洲兒”地叫個不停。老女人哭哇:“兒啊,別走!別離開娘啊!娘跟了你去吧!跟了你去吧!”人們聽見老女人大聲地哀求著,直到江一洲放開她的手,蹲在車廂裡雙手抱頭,不肯起來。江守業從人群裡鑽了出來,大聲喝罵著:“傻子,滾回家去!跑到大街上給我丟人現眼,你的膽子越來越大啦!快滾回家去!鐵扁擔都打不改你嗎,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江守業連拉帶拖,老女人還是抓住了車板不放,任由他的拳腳劈頭蓋腦地打過來。她的臉上、手上都是血。江一洲一聲吼:“爹,別打了!我走了,你不準再打她!不準再打她!不然,我一輩子都不回來!”人們看見小夥子滿面淚痕,兩眼通紅。江守業愣了一下,舉起的拳頭停在空中,在他的記憶裡,兒子從來沒有大聲跟他講過話。老女人頹然地鬆了手,一下子摔在地上。汽車開遠了,揚起的煙塵遮住了車子和遠去的人影。老女人明霞呆呆地坐在地上,一聲都哭不出了。
從那一天開始,不論颳風下雨,不論積雪滿地,人們天天都能看見老女人默默地站在那個路口,向著看不見的遠方張望著,張望著,嘴裡“洲兒,洲兒”地叫著,任由大風吹起她花白的頭髮……村裡的老姊妹們遠遠地看著,互相嘆息著,不時抹一把滾到眼角的淚珠……
可憐的明霞,一輩子生下了六個孩子只活了兩兒一女,她一輩子沒有聽見他們叫過娘啊!那乳汁白白地流著,兩隻奶子漲得像塊磚頭,卻沒有孩子吃一口!人們嘆息著,是江老太從傻媳婦手裡一個一個奪走了娃兒,是她不準娃兒喊一聲娘不準娃兒靠近她!如今,雖然瘦小得棗核似的江老太早已化成了灰,人們還是看得見她的陰魂白天黑夜地籠罩住那個小屋,一刻不停地盯在明霞身後。明霞常常在一拐彎或一彎腰的時候,不小心碰了婆婆輕得像煙似的身體,踩了她茶碗兒大的小腳……有時候一覺醒來,明霞還會看見自己身體的隱秘部位莫名其妙地青一塊、紫一塊,她知道江老太又趁著晚上她睡熟以後來過了,想著那一雙冰涼的手怎樣絞擰著自己,明霞渾身打著冷戰。天一黑,她就再不敢到處走動,她看見江老太就蹲在對面的角落裡,一言不發地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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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處落下淚雨 第三章(2)
那一年,傻女人明霞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遇到了麻煩。她把炕上的席子抓得稀爛,身子抖得像是暴雨裡的蒿草。當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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