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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赫留朵夫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昨天的情景,心裡又感到害怕。
“那麼,薇拉,那個政治犯,可以見見嗎?”聶赫留朵夫沉默了一會兒,問。
“嗯,這可以,”典獄長說。“哎,你來做什麼,”他問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子說,她正扭過頭,眼睛盯著聶赫留朵夫,向父親走來。“瞧你要摔交了,”典獄長看見女孩向他這個做父親的跑來,眼睛不看地面,腳在地毯上絆了一下,就笑著說。
“要是可以,我去看看她。”
“好的,可以,”典獄長抱起那個一直盯住聶赫留朵夫瞧的小女孩說,接著站起身,溫柔地把女孩放下,走到前室。
典獄長接過眼睛包紗布的侍女遞給他的大衣,還沒有穿好,就走出門去。克萊曼蒂練習曲的華彩樂段聲又清楚地響了起來。
“她原來在音樂學院裡學琴,可是那邊的教學法不對頭。她這人倒是有才氣的,”典獄長一邊下樓,一邊說。“她想到音樂會上演出呢。”
典獄長陪著聶赫留朵夫走到監獄門口。典獄長一走近邊門,那門就立刻開了。看守們都把手舉到帽沿上,目送典獄長走過去。四個剃陰陽頭的人,抬著滿滿的便桶,在前室裡遇見他們。那幾個人一見典獄長,都縮攏身子。其中一個身子彎得特別低,陰沉沉地皺起眉頭,一雙烏黑的眼睛閃閃發亮。
“當然,有才能應該培養,不應該埋沒,但是,不瞞您說,房子小,練琴招來了不少煩惱,”典獄長繼續說,根本不理睬那些犯人。他拖著疲勞的步子,同聶赫留朵夫一起走進聚會室。
“您想見誰呀?”典獄長問。
“薇拉。”
“她關在塔樓裡。您得等一會兒,”他對聶赫留朵夫說。
“那麼我能不能先看看明肖夫母子倆?他們被控犯了縱火罪。”
“明肖夫關在二十一號牢房。行,可以把他們叫出來。”
“我不能到明肖夫牢房裡去看他嗎?”
“你們還是在這裡見面安靜些。”
“不,我覺得牢房裡見面有意思些。”
“嗐,您居然覺得有意思”
這時候,衣著講究的副典獄長從邊門走出來。
“好,您把公爵領到明肖夫牢房裡。第二十一號牢房,”典獄長對副典獄長說,“然後把公爵帶到辦公室。我去把她叫來。
她叫什麼名子?“
“薇拉,”聶赫留朵夫說。
副典獄長是個青年軍官,頭髮淡黃,小鬍子上塗過香油,周身散發出花露水的香味。
“請吧,”他笑容可掬地對聶赫留朵夫說。“您對我們這地方感興趣嗎?”
“是的,我對這個人也感興趣。據說他落到這裡是完全冤枉的。”
副典獄長聳聳肩膀。
“是的,這種事是有的,”他若無其事地說,彬彬有禮地讓客人走在前頭,來到寬闊而發臭的走廊裡。“但有時他們也會撒謊。請。”
牢房門都沒有上鎖。有幾個男犯待在走廊裡。副典獄長向看守們點點頭,眼睛瞟著犯人。那些犯人,有的身子貼著牆,溜回牢房裡,有的雙手貼住褲縫,象士兵那樣目送長官走過去。副典獄長帶著聶赫留朵夫穿過走廊,把他領到由鐵門隔開的左邊一條走廊裡。
這條走廊比剛才那條更狹,更暗,更臭。走廊兩邊的牢房都上著鎖。每個牢門上有個小洞,稱為門眼,直徑不到一寸。走廊裡,除了一個神色憂鬱、滿臉皺紋的老看守,一個人也沒有。
“明肖夫在哪個牢房?”副典獄長問看守。
“左邊第八個。”
五十二
“裡面可以看看嗎?”聶赫留朵夫問。
“請吧,”副典獄長笑容可掬地說,接著就向看守問了些什麼。聶赫留朵夫湊近一個小洞往裡看:牢房裡有一個高個子年輕人,只穿一套襯衣褲,留著一小撮黑鬍子,在迅速地走來走去。他一聽見門外的沙沙聲,抬頭看了看,皺起眉頭,又繼續踱步。
聶赫留朵夫從另一個小洞往裡望,他的眼睛正好遇到一隻從裡面望出來的恐懼的大眼睛,他慌忙躲開。他湊近第三個小洞,看見床上躺著一個個子矮小的人,蜷縮著身子,用囚袍矇住腦袋。第四個牢房裡坐著一個闊臉的人,臉色蒼白,低垂著頭,臂肘支在膝蓋上。這人一聽見腳步聲,就抬起頭來,向前看了看。他的整個臉上,特別是那雙大眼睛裡,現出萬念俱灰的神色。他顯然毫不在乎,是誰在向他張望。不論誰來看他,他顯然不指望會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