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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小韓坐在對面逼他。這話題老馬也不感興趣,但老馬覺著如果不在一個話頭上截住老楊,老楊就會這麼沒完沒了地扯下去;而截住他的最好辦法,便是在一個話頭上,橫著給老楊一悶棍,老楊一時磨不過彎來,就會回到家自己琢磨,老馬也就脫身了。於是截住老楊的話頭:
“你這話說得不對。”
老楊吃了一驚:
“哪裡不對?”
老馬:
“我娃是年齡大了,如果你娃是我娃,我就送他進新學。進了新學,不就等於進了縣政府?”
老楊:
“說的就是這個,就是為了不讓他們進縣政府,就是為了讓他們跟我在家做豆腐。”
老馬點著老楊:
“不是我說你,長著一對老鼠眼,看啥事,只能看一寸長。我且問你,過去的縣令老胡知道不?”
老楊:
“不就是那個木匠嗎?斷案斷得七零八落。”
老馬:
“我不說斷案,我說木匠。現在老胡不當縣令了,專打傢俱,打一件賣一件。同樣一張條几,別人賣五十,他賣七十;上回打了一張八仙桌,‘豐茂源’的掌櫃老李,花一百二的高價買走了,為啥?”
老楊愣了愣:
“他木匠活做得好?”
老馬:
“一個二半糙子,活能做好嗎?是因為他過去當過縣令。”
又說:
“世上的木匠千千萬,但當過縣令的木匠,也就老胡一個人。”
又說:
“一張八仙桌沒啥,八仙桌加上縣令,它就出奇了。”
又說:
“老李在家裡擺的不是八仙桌,是縣令。”
又說:
“老楊家有一人在縣政府,不耽誤老楊家做豆腐;等老楊家的人從縣政府出來,再回頭做豆腐,老楊家的豆腐,不就成老胡的八仙桌了?”
一席話說得老楊恍然大悟。趕大車的老馬,眼圈子果然比他大。本來老馬也就是隨便說說,好止住老楊的話頭,但老楊從老馬那裡討主意討慣了,也就當了真。於是,不是為了新學,也不是為了科員,還是為了豆腐,老楊又要把兒子送進小韓的“延津新學”。但因為上新學要交學費,老楊又決定楊百順和楊百利兩人之中,只選送一個。有一個人將來到縣政府混一圈,家裡的豆腐就不是豆腐了。如果沒有縣政府在前邊晃著,楊百順和楊百利誰也不願去上“延津新學”,如同又進了一趟老汪的私塾,還要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如今有縣政府的科員在前邊晃著,雖然還不知道最後能否被小韓挑中,但萬一被挑中,成了縣政府的人,也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比這更重要的是,從此也就出門在外,脫離豆腐和他爹了。為脫離豆腐和他爹,楊百順本想投奔喊喪的羅長禮,楊百利想投奔算命的瞎老賈,現在兩條路均被堵死了,退而求其次,去縣政府也算一條出路。去了縣政府,也就徹底擺脫了他爹和豆腐。老楊送孩子去“延津新學”是為了豆腐,楊百順、楊百利上“延津新學”也是為了豆腐。哥倆兒在私塾相互趕著與老汪搗蛋,現在卻爭著要上“延津新學”。但誰能去“延津新學”,還得老楊說了算。哥倆兒自生下來頭一回,開始相互趕著討好老楊。老楊做豆腐不愛吃豆腐,愛吃一個不花錢的東西,老鴰蛋。楊百順五更起床,到後河沿爬了七棵大榆樹,給老楊掏蛋。天剛傍黑,楊百利給老楊端來一盆滾燙的熱水:
“爹,一天賣豆腐乏了,快脫鞋燙燙腳。”
賣豆腐的老楊更覺得老馬的主意高明。比老馬主意更高明的,是老楊的主意,兩個兒子中,只選一個上新學。讓兩個人同去他們覺得是應該,兩個人中選一個,兩個人都開始看老楊的臉色。但兩個兒子到底讓誰去呢?賣豆腐的老楊又犯了愁。老楊一犯愁,又跑到馬家莊找老馬。老馬本來只是隨便說說,好止住老楊的囉嗦,沒想到老楊當了真,反倒更囉嗦了。老馬覺得自己當初失了策。但事到如今,老馬也只好在一條道上走到黑。路走到一半,將車掉頭磨回來,老馬更費勁,老楊會更沒完沒了。老馬問:
“他們倆誰腦子好使,誰腦子笨呀?”
老楊摸了摸胡茬兒:
“要說腦子好使,還是老二,老三腦子死性。”
老二是楊百順,老三是楊百利。老楊突然明白了老馬的意思,遂拍一下大腿:
“老二腦子好使,就讓老二去吧。”
但老馬搖搖頭:
“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