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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淳樸,延津被老胡調教了三十五年,已開始路不拾遺和夜不閉戶;或是過去的縣衙成了木匠鋪,裡裡外外皆是刨子花油漆味,嗆著了小韓。而是小韓生來愛說話,小嘴不停,一天不吃飯死不了人,一天不說話就把人憋死了,每天斷官司之餘,愛給民眾講話。小韓的唐山口音大家又將就能聽懂,小韓就更要講了。小韓是延津的縣長,本來啥時想講,啥時就可以講;但幾場話講吓來,小韓對延津的民眾徹底失瞭望。話是能聽懂,但話裡的意思聽不懂。為了一個懂字,小韓決心辦一座民學。講話先從學堂講起,再普及民眾。但當時的延津,除了鄉下稀稀拉拉有幾處私塾,縣城竟沒有一座學堂。老胡縣令當了三十五年,只顧打桌椅板凳和箱子櫃,倒把學堂的事給忘了。但現蓋一座學堂,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蓋學堂需要錢,延津是個窮縣,急手現抓,一時哪裡抓得來?就是現成有錢,沒有一年半載的工夫,蓋不起一座學堂。小韓等不得,只好因陋就簡。延津有一個天主教教堂,能容三百來人做禮拜,天主教教堂的牧師是個義大利人,本名叫希門尼斯?歇爾?本斯普馬基,中國名字叫詹善僕,延津人叫他“老詹”。小韓讓人在教堂門口貼了一張告示,教堂就變成了學堂。老詹跑到縣政府找小韓:
《一句頂一萬句》 第一部分 出延津記 第四節(3)
“縣長,你辦民學我不反對;你沒收教堂,上帝是不會答應的。”
小韓嘖嘴:
“我昨天跟上帝商量了,他說他同意。”
老詹:
“縣長,這玩笑開不得,你要這麼弄,我到開封教會告你。”
天主教會,當時在中國還很有勢力,官府也讓三分;老詹以為這話會嚇著小韓,沒想到小韓拍了一下腿:
“詹先生,我別的都怕,就不怕打官司,您快去快回,我在縣衙等你。”
沒想到小韓這一刀,恰恰扎著了老詹的軟肋。延津教會本屬開封教會,但老詹與開封教會的會長有隔閡。開封教會的會長是瑞典人,名叫雷吉奧?古斯塔夫,大家都叫他“老雷”。老詹和老雷有隔閡,並不是生活中有過節,而是有教義之爭。爭別的也就罷了,兩人爭的是“和子句”,這就要了命了。教義上有分歧,這教越傳,就離老雷的想法越遠。老雷早惦著把延津教會取消,合併到其他分會去。老詹說去告狀,也就是那麼一說,沒想到沒嚇住小韓,倒是第二天一早,教堂門楣上“天佑東方”四個字,就變成了“延津新學”。老詹這才知道小韓的厲害,沒收教堂也不是一時衝動,也對教會和老詹的情況先有了解。
學堂有了,小韓又在縣域內招教師。小韓招教師既重學問,又講口才。講口才不是講你如何能說,是講你如何不能說。最後選出十幾個教師,皆是悶嘴葫蘆。選這類人並不是小韓喜歡笨嘴拙舌,而是怕他們像自己一樣,嘴也不停地說;小韓一說能說到正點上,他們不停地說,如果說下了道,就把話說亂了。接著在全縣範圍招學生。小韓招學生也有自己的標準。過去沒上過學的孩子小韓不要,入新學者,須在鄉下念過五年私塾。因小韓辦學的目的是為了講話,現栽苗現澆水,小韓嫌季節太長;念過五年書的人,才能聽懂小韓的話。既招男學生,也招女學生。由辦學小韓又想到官制改制,將來縣政府各科的科員,也準備從“延津新學”畢業的學生中遴選。延津是個窮縣,縣上財政一時維持不了“延津新學”,學生的學費還須學生家長自己掏腰包。小韓辦學雖有些張冠李戴,但學生上了新學之後,就有可能到縣政府當科員,許多鄉下財主,便把自家的孩子從私塾拔出來,送進了“延津新學”。本來這事跟楊家莊賣豆腐的老楊沒關係,過去他把楊百順和楊百利送到老汪的私塾學《論語》,是因為不用交束脩,學是白學;現在小韓的新學上個學還要交錢,老楊打死也不會送楊百順、楊百利進城上學。何況他也不想讓他們哥倆兒將來到縣政府當科員,不當科員在家裡做豆腐是自己一個徒弟,當了科員就更不把爹放到眼裡了。但在小韓的新學開學的頭五天,老楊又改了主意。老楊改主意不是因為老楊,而是因為趕大車的老馬。老馬家裡要翻蓋廂房,頭一天請老楊去做豆腐。豆腐做完,已是晚上。老馬以為老楊累了一天要回家歇著,馬家莊離楊家莊還有十五里路;但老楊從灶房鑽出來,還要拉著老馬聊天。老馬跟老楊在一起不怕別的,就怕聊天,因為老楊跟他根本聊不到一塊兒去。聊起話兒來,每次都是老楊佔他的便宜。自打認識老楊,老馬給老楊出過不下一百個主意;老馬從老楊那裡,聽到的卻全是廢話。粗開玩笑行,細聊不行。更煩人的是,老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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