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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有九年鬧災荒,不是旱了,就是澇了,全縣三十幾萬人,天天能吃飽飯的,僅有一萬多人,延津人瘦,源頭就在這裡,吃飯吃個五成,就放下了筷子。主可憐見,他叔也是對侄子寄予厚望,便撥款在縣城北街修了一座天主教堂。本欲修個小教堂,開封天主教會撥款買的磚瓦木料,夠建兩面十六扇窗戶的房子,能容百十來人。老詹雖不適合傳教,但適合蓋房子,老詹他舅在義大利是個泥瓦匠,老詹從小在外婆家長大,耳濡目染,粗通建築;磚瓦還是那些磚瓦,木料還是那些木料,但他把青磚用在了房子的西、北兩面,東、南兩面改為土牆;屋頂背陰面用瓦,朝陽一面苫草蓆和笆;木料不夠,他自己又在延津買了二十多棵榆樹,解成板子;十六扇窗戶的房屋材料,讓他蓋成了三十二扇窗戶的教堂。教堂蓋起來,能容三百來人。四十多年過去,除了連下十天雨房子會漏,九天之內,教堂裡的地都是乾的。但能容三百來人的教堂,四十多年來,在延津基本空著。因老詹在延津傳教四十多年,延津的天主教徒只有八個人。前年延津新來一個縣長叫小韓,要辦“延津新學”,沒有學堂,把老詹從教堂趕出來,天主教堂成了小韓的學堂,除了老詹跟現任的開封天主教會會長老雷有矛盾,有教義之爭,不好告狀,還和老詹在延津信徒不多有關。如天主教在延津人多勢眾,小韓哪裡敢招惹老詹?雖然延津的天主教徒只有八個,但老詹並沒有氣餒,七十歲的人了,還一年四季,風裡雨裡,滿延津跑著。楊百順跟師傅老曾學殺豬時,有時會碰到下鄉傳教的老詹。殺豬者,傳教者,不約而同到一個村莊去,就碰到了一起。這邊殺完豬,那邊傳完教,雙方共同在村頭柳樹下歇腳。楊百順的師傅老曾抽旱菸,老詹也抽旱菸,兩人抽著煙,老詹便動員老曾信主。老曾“(口邦口邦)”地磕著菸袋:
《一句頂一萬句》 第三部分 出延津記 第九節(2)
“跟他一袋煙的交情都沒有,為啥信他呢?”
老詹“吭吭”著鼻子:
“信了他,你就知道你是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老曾:
“我本來就知道呀,我是一殺豬的,從曾家莊來,到各村去殺豬。”
老詹臉憋得通紅,搖頭嘆息:
“話不是這麼說。”
想想又點頭:
“其實你說得也對。”
好像不是他要說服老曾,而是老曾說服了他。接著半晌不說話,與老曾乾坐著。突然又說:
“你總不能說,你心裡沒憂愁。”
這話倒撞到了老曾心坎上。當時老曾正犯愁自個兒續絃不續絃,與兩個兒子誰先誰後的事,便說:
“那倒是,凡人都有難處。”
老詹拍著巴掌:
“有憂愁不找主,你找誰呢?”
老曾:
“主能幫我做甚哩?”
老詹:
“主馬上讓你知道,你是個罪人。”
老曾立馬急了:
“這叫啥話?面都沒見過,咋知道錯就在我哩?”
話不投機,兩人又幹坐著。老詹突然又說:
“主他爹也是個手藝人,是個木匠。”
老曾不耐煩地說:
“隔行如隔山,我不信木匠他兒。”
老詹與老曾說話時,楊百順對老詹沒怎麼在意,倒是對老詹的徒弟小趙有些羨慕。小趙是本地人,二十多歲,他爹是個賣蔥的。他每天的事由,就是騎一輛腳踏車,馱著老詹去各村傳教。這輛腳踏車是法國造,“菲利普”牌。過去老詹年輕時,由老詹騎著;幾十年過去,老詹老了,背駝了,眼神也不濟了,便招了一個徒弟,讓他學會騎腳踏車,馱著老詹四處跑動。“叮鈴鈴”一陣車鈴響,大家便知道老詹來了。老詹傳教時,小趙並不搭腔,守著腳踏車栽嘴兒。有時小趙在車尾巴上綁一架子,架子上馱幾捆蔥,老詹傳教時,他在村裡賣蔥,老詹也不管他。碰面多了,老詹傳教楊百順沒有在意,但他愛琢磨小趙賣蔥。小趙栽嘴兒或賣蔥時,楊百順也端詳那腳踏車。一次大膽上去,撫了撫那車的羊角把,對小趙說:
“這玩意兒,不是好耍的,跑起來比馬都快;換個生手,非弄個倒栽蔥不可。”
楊百順與小趙說腳踏車,並不是為了腳踏車,而是對小趙和師傅的鬆散關係,有些不解。師傅傳教,徒弟不幫師傅打下手,卻去賣蔥,這叫啥事呢?相比之下,當時楊百順和師傅、師母的關係,就顯得太箍人了;別說當著師傅另搞一套,就是跟師傅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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