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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共八口大缸。一口大缸需七挑水,八口大缸,共需五十六挑水。對挑水來說,算宗大生意了。挑水不光管挑水,須先將缸裡的剩水舀出來,添瓢新水,用炊帚將缸刷乾淨。楊摩西先將八口缸刷淨,開始挑水。廉家離東街的水井有二里之遙,楊摩西挑了一上午,才挑滿四缸水,已累得滿頭大汗。但有活兒幹就不能叫累,沒活兒乾等活兒的時候,才叫累呢。楊摩西坐在井口歇息一會兒,顧不上吃午飯,又站起挑水。正挑著兩桶水在街上走,突然被一人喊住:
“那誰,你站住。”
楊摩西扭頭一看,是在縣政府當差的老晁;老晁在縣政府當催辦,家住在縣城北街。楊摩西以為他家也要挑水,忙說:
“只能等下午了。挑完廉家,吃口東西,就去你家。”
老晁:
“不是讓你挑水,是官事。”
元宵節期間,大家都在津河邊看社火,有一夥盜賊,趁人不備,青天白日,到縣城南街“瑞林祥”綢緞店老金家,偷走了三十塊大洋,還有一包婦女的頭面釵鈿。老金家告了官,老史正著人破案。楊摩西聽老晁說是“官事”,以為官府懷疑他與盜竊有關,忙說:
“叔,南街那事,跟我沒牽連;我一個挑水的,膽子沒那麼大。”
又說:
“再說,那幾天我都在舞社火,你也都看到了。”
老晁手裡抖著鎖人的鐵鏈:
“正是因為社火,我才找你。”
楊摩西以為老晁要用鐵鏈鎖他,嚇得把兩桶水摔到地上,水潑了一地。誰知老晁轉臉一笑,將找他的緣由,一五一十說了。原來老晁找他不是為了“瑞林祥”丟東西,而是縣長老史看上了他。縣長老史除了愛聽戲,平日還喜歡種菜。種菜也不是為了吃菜,像三國時的劉皇叔一樣,為了韜光養晦。一個縣長韜光養晦雖有些小題大做,但老史把種菜當回事,別人也無可奈何。縣政府後院,有一畝三分地,過去被老胡堆過木料,後來被小韓荒著,老史到任之後,讓人開墾出來,就成了他的韜光養晦處。正因為是韜光養晦,老史種菜也就是做做樣子,閒時揹著手到菜園轉轉;每天拾掇菜園子,還需要一個人。過去給老史種菜的,是福建他一個表叔。老史從小喪父,家境貧寒時,得到過這位表叔家的接濟,老史做了縣長,便讓這位表叔來種菜。誰知這位表叔來了之後,心也不在種菜上,倒在老史的政務上。以為老史小時候聽他的,現在也得聽他的。看老史整日不理政事,就惦著聽戲,背後罵他是“糊塗官”,自個兒跑到街上包攬訴訟,替人出頭。好像延津的縣長不是老史,而是這位表叔。上次牧師老詹來要教堂,被老史扣了個“干政”的帽子,把老詹嚇了回去,現在這位表叔天天干政,把個菜園子荒在那裡,讓人無法韜光養晦,倒讓老史哭笑不得。年前臘月,表叔又出么蛾子,也是學著戲中,要在縣政府門前,新添一面一丈見圓的大鼓,讓萬民擂鼓喊冤。過去表叔胡鬧,老史都忍了,這次看他鬧得太不像了,便說了他兩句。誰知這位表叔除了喜歡干政,心眼也窄。一氣之下,撂了挑子。臨回福建時,撂下一句話:
“我不是生氣姓史的糊塗,是可憐延津的蒼生啊。”
老史聞知一笑;因已厭煩這位表叔,任他去了。元宵節老史看社火,發現了社火隊中的楊摩西,扮一個閻羅,就扮得與眾不同;接著打聽,這人是街上一個挑水的,整日無家可歸,便想讓這個閻羅,來替自己種菜。不是種菜找不著別人,才找楊摩西,而是老史種菜不為種菜,為了韜光養晦,韜光養晦時,有一個閻羅在身邊,倒也別有情趣。楊摩西聽說縣長讓他種菜,腦子一時反應不過來。見他反應不過來,老晁並不奇怪,上去擰他的耳朵:
“媽拉個逼,別說你蒙,我看著都氣。你一個挑水的,憑啥一步登天?剛才還像個要飯的,轉眼就進了縣政府?”
楊摩西的弟弟楊百利,當年想透過上“新學”進縣政府,路沒有走通;誰知楊摩西沒上“新學”,無意之中,舞一個社火,竟越過楊百利遂了心願。雖然是去種菜,總算有份正經營生,不用再沿街挑水,活計沒個著落,整日飢一頓飽一頓的;同是種菜,在縣政府種菜,又和在村裡種菜不一樣。過去在老汪的私塾裡讀書時,聖人說“業精於勤,荒於嬉”,誰知楊摩西二十而立,跟“勤”沒關係,靠的是元宵節一個玩。楊摩西不禁搖頭感嘆:
“過去我以為幫我的會是人,或是主,誰知是個社火。”
《一句頂一萬句》 第三部分 出延津記 第十一節(1)
人運氣來了,門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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