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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走過一座橋,無疑,那就是倫敦橋(的確,我認為他是這麼告訴我的,不過我當時處於昏昏半睡的狀態中),最後我們來到窮人住的房子,從那些房子的外表和大門前的石刻上,我知道這是濟貧院的一個部分。石刻上說這些房子裡是用來收容二十五個貧窮女人的。
薩倫學校的教員把那些小黑門中的一扇門閂拔掉,那些小黑門都很相像,每一扇門旁邊有一個小小的菱形玻璃窗子,門上還有一個小小的玻璃窗子。我們走進那些貧窮女人中的一個住的房子,那女人正在吹火,想把小湯鍋燒開。那女人看到教員進去後,便不再拉她膝蓋上的那個風箱,說了句什麼,我覺得那話聽起來是在說“我的查理!”但是看見我也進了屋,她便起身,搓著手行了一個含含糊糊的禮。
“請你為這位年輕的先生熱熱早餐,可以嗎?”薩倫學校的教員說。
“我可以嗎?”那老婦人說,“我可以,當然可以!”
“菲比茨恩太太今天怎麼樣?”教師看看坐在火爐邊一張大椅子上的另一個老婦人說,那老婦人是那樣像一堆衣服,以至我至今還為當時沒弄錯坐到她身上而感到僥倖。
“啊,她很不好受。”第一個婦人說,“這又是她不好受的一天。萬一火爐的火過了氣,我能斷定她也會過氣,而且再也不會回過氣了。”
他倆看她時,我也看她。雖然那天很暖和,她卻看上去除了火爐什麼也不想。我想象連火爐上的湯鍋也遭她忌妒呢;火爐竟被用來煮我的蛋、烤我的鹹肉,她對此十分氣憤,我得出這結論是有充分理由的——因為我看見她(用我那惶恐的眼看見她)在爐上烹調操作正進行時對我晃了晃拳頭,那時其他人都沒看她。陽光從小視窗裡流瀉而入,可她卻把自己的背和那把大椅子的背朝著陽光而坐,把整個火爐擋在她身前,好像是她在給它暖氣,而不是它給她暖氣,她那架式就像滿懷戒備之心地監視那火爐。我的早飯做好後,火爐空了出來,她竟為此高興得大聲笑了起來——我得說,那笑聲委實不動聽。
我坐下吃我的黑麵包、雞蛋和鹹肉,還有一小盆牛奶,這真是可口的一餐。我正津津有味享用時,那房裡的老婦人對教員說:
“你帶著笛子來了嗎?”
“帶了,”他說。
“吹一下吧,”那老婦人用討好的口氣請求道,“一定要吹喲。”
於是,教員把手伸到衣裾下,拿出那隻分成三節的笛子用螺絲旋緊接好,便馬上吹了起來。經過多年考慮,我的感受是:世界上再沒人吹得比這更糟的了。在我聽到過的所有聲音中,天然的也罷,用各種方法發出的也罷,只有他吹的最為讓人悽惶。我不知道他吹的什麼曲調——我懷疑他的吹奏中有沒有曲調——但那吹奏聲在我身上的影響是:首先,我不由得想起了我所有的苦惱,直到忍不住熱淚往外淌;其次是奪去了我的食慾;最後是使我睡意重重,以至抬不起眼皮來。眼睛開始合上,我開始打起瞌睡,這時回憶又湧了出來。那個角櫥敞開的小房間,還有房裡那張方靠背的椅子,以及通到上面房間去的小樓梯和壁爐架上的三根孔雀羽毛——我記得,我一進門就捉摸:如果那隻孔雀知道它的華美羽飾註定會落個什麼下場又會怎麼想——全從我眼前消失了,我打盹了,我入睡了。笛聲也聽不見了,傳來的是車輪聲,我又上路了。馬車顛簸了一下,我一下驚醒,笛聲又回來了,薩倫學校的教師兩腿交疊地坐在那兒吹得如泣如訴,而房子裡的婦人興沖沖地看。又輪到她消失了,他也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沒有笛子,沒有教員,沒有薩倫學校,沒有大衛·科波菲爾,沒有一切,只有深沉的睡眠。
我想,在我夢見他吹奏這悽惶的笛聲時,那房子裡的老婦人心懷讚歎地走到他身邊,從椅背後俯過身去熱烈地使勁摟了一下他脖子,這使他的吹奏中斷了一小會。不是當時就是那以後,我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因為當他重新吹奏時——他的吹奏中斷過,這是事實——我看到也聽見那老婦人問菲比茨恩太太那是否美妙(指的是笛子),菲比茨恩太太回答說:“哎,哎!是啊!”她還朝著火爐點點頭。我相信,她把吹奏之功全歸結給了火爐。
我彷彿打了一個很長的盹,薩倫學校的教員才把笛子拆成三節後收起來,帶我離開了。我們在附近發現了馬車,便上到車頂上。可我太想睡了,當我們在路上停下讓別人上車時,他們把我放到車廂裡,那兒沒有別的乘客,我就睡得很熟,直到發現車正在綠葉中往一個陡峭的小山坡爬去。不大一會兒,車停了,終點站到了。
一條短短的路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