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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之人,自不免於疾病,夫何足憂。吾不日當遣人護送汝歸,以慶團之樂。”嗟夫!餘聞此語,餘心滋戚。餘甚悔餘無故棄餘父來京,否則,陪侍在旁,亦可稍盡為子之職,萬一不諱,不孝之罪,將百身莫贖矣。
未幾,餘父染病之信己傳遍府中,餘南歸訊息,亦已人人爭道。惟護送餘歸之人,指派莫定,久久乃決為璉二哥。寶玉聞此,戚然寡歡,悲感之容,幾與餘等,頻語餘曰:“妹妹果歸乎?”餘曰:“父病,焉能不歸。”寶玉曰:“再來否?”餘曰:“是則不能預定,或者不來,亦未可知。”寶玉慘然不悅,曰:“若不來,吾將失其良侶。此等孤寂生涯,亦不堪身受,勿若與妹妹一同南行也。”餘笑曰:“此則大奇,汝家中姐姐妹妹凡數十人,即少一我又何礙!何苦以此蜜語欺人哉!”寶玉急曰:“我若欺汝,天其殛之!”自此依傍餘身,幾如沾蜜之蝶,且時時助餘料理行裝,並出其生平所愛之珍珠寶玉,舉以贈餘。(此皆為必有之事,而又為極難寫之文。作者竟輕輕描出,我焉得不拜倒。)餘均卻之,曰:“爾留以遺之寶姐姐乃佳。”若在他人聞之,必將怒發,而彼殊不以為忤,且頻頻謂餘曰:“妹身體荏弱,際此殘冬天氣,途中得不畏寒!若寒,吾當為汝備裘。”餘曰:“謝汝。外祖母已預備停當矣。”彼始黯然而散,然不轉瞬復至。每夕必在餘室久坐不去,餘若驅之使睡,即曰:“相聚不久即須離散,何苦猶吝此聚談之樂。且妹此去,單形隻影,狀至孤悽,若今日握手一堂,他日舟中回味,不猶可少助欣歡耶?”嗟夫!惜別傷情,餘何嘗不同此悲感。然而,餘一女子也,烏可以形諸外表哉!
餘之行期,已定明日,寶玉頹喪之狀,至是益顯。夜間懨然入餘室,私語餘,曰:“無論姑丈病體如何,吾盼妹妹速來。”餘笑曰:“吾不解汝胡屢以是語吾?吾來與汝果有何益?且吾之人品學問,均不及寶釵百分之一,有一寶釵足矣,何貴乎餘哉!”寶玉嘆曰:“汝誠不知我心。寶釵,幸運之女子也。不惟寶釵,即此府中女子,境遇誰又不佳。命運之可憐者,惟汝一人耳。而此府中,能憐汝之命運者,僅一老太太,其次則為餘。故餘於汝之此行,萬分不能恝置……”餘間至此,心不期一酸,熱淚乃潸潸而出。嗟夫!茫茫塵宇,乃竟有人出而憐我耶!然則我於此人焉能無感。寶玉見餘哭泣,則又自悔失言,移身近餘,為餘揩拭淚痕,曰:“吾為此言,非引妹悲,實餘平昔所咽之喉中者,不能不吐。倘此去姑丈而已愈也,自是如天之福,妹妹即留滯南中,猶有照拂之人。萬一不幸,內無期功強近之親,外無應門五尺之童,則舍來此,更復何之。故餘於瀕行之時,不得不進此一語,妹妹知我,定能諒我也。”餘至此不能更忍,因語之曰:“二哥,汝勿憂,餘父勿論生死,吾終當來京與汝一晤。”寶玉聞此大慰,因攜餘出,往見外祖母。外祖母睹餘至,顏色頓呈慘狀,隨出手握餘曰:“吾兒,汝身軀多病,此去務自調攝,萬一事出意外,亦無須過悲。蓋人生修短有數,未能強求,譬之秋風撼樹,葉簌簌墮,旁觀之人誰不傷之。然三五日後,繼此葉而墮者,正復有其他之葉,後浪前趨,在數難免。明乎此,即可以節哀矣。”餘俯首應之。又曰:“途中應需之物,吾已命璉二哥交付船中,家中事畢,務即速來。”餘曰:“諾。”
欸乃一聲,浪花飛濺,餘已在舟中矣。兩岸枯樹蘆林,鹹若為愁慘之容,以送此孤客。賈府送行者,則均沒於枯樹蘆林之中。淡煙暮靄,籠罩江干。(暮靄蒼茫,關山色死,荒江蘆荻,一葉扁舟,此天下第一淒涼景也。)餘獨倚篷窗,百感交集。自思餘自入賈府以來,外祖母待我,誠可謂天高地厚,即舅母暨諸姐妹,亦蔑不殷勤相愛,就中尤以寶玉相愛之情為最深。而今別矣,此別以後,水復山重,更至何時始與諸人重相把晤。觀寶玉之意,仍盼餘來京,實則來京以後,果又作何收局,吾知寶玉必未嘗思及。即吾外祖母亦未必預為之計也。吾嘗於靜夜自思,吾父如果健全,吾之前途猶或有一線光明可望,否則,餘之身世瞬即淪於愁苦。譬之失舵小舟,飄泊於大海中,前無涯岸,後無救援,狂風驟雨,惡浪驚濤,方排列似嚴陣,向之猛攻,其有不桅折檣斷而死者幾希。嗟夫!嗟夫!吾真無法以逃此浩劫也。(說來悽絕。)
餘在舟中沉悶異常,時時憶及餘父,縈念既切,乃成噩夢。或夢餘父已死,餘所見者乃為枯骨;或夢餘父尚未死,惟見瘦削之面,白如枯蠟,唇翕翕方向餘而呼。嗟夫!真耶!幻耶!餘不得而知。惟餘每得斯夢,必累餘哭泣竟日。從者恐餘因是致疾,力為慰勸,餘於是自鎮餘心,使勿思此。乃回念在榮府時種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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