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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為國體一經確定便不可變動。辛亥前他反革命的原因,就是認為國體不可輕變。革命得不償失。可是當時革命人士把他的善意良言,當成耳邊風。而民國成立四年以來之所以糟亂若此,便是當年共和人士不聽他底話的報應。如今共和的國體已定,而當年的翻雲覆雨之士,又要再來覆雨翻雲,亂來一泡,民不聊生,國亡無日,不難預測也。今日之動亂,已充分證明他十年前,所言之不虛。‘十年以後真知我’,梁氏以‘常帶感情’之筆痛詆籌安會中之眾莽夫說,爾等今日不聽老子之言,硬要把今大總統拖下糞坑,與爾偕亡,十年後將再知吾言之不虛,而追悔莫及。爾曹其毋河漢餘言。
篇末,梁更加一‘附言’,曰:
吾作此文既成,後得所謂籌安會者,寄餘楊度氏所著‘君憲救國論’,偶一翻閱,見其中有數語云:“蓋立憲者,國家有一定之法制,自元首以及國人,皆不能為法律外之行動。賢者不能逾法而為善;不肖者亦不能逾法而為惡。‘深嘆其於立憲精義,能一語道破。惟吾欲問楊氏所長之籌安會,為法律內之行動耶?抑法律外之行動耶?楊氏賢者也,或能自信非逾法律以為惡,然得毋己逾法律以為善耶?嗚呼。以昌言君憲之人,而行動若此,其所謂君憲者,從可想耳;而君憲之前途,亦從可想耳。
梁啟超原是我國文學轉型期中,文起八代的大文豪,筆端常帶感情。他的鴻文鉅著,一經京報於民國四年(一九一五)九月三日在北京的京報漢文版刊出之後,北京國民公報隨即全文轉載;全國各報聞風響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下子就燒遍全國。國人嬉笑怒罵,隨之而來。不特楊度(皙子)一下便被摔入谷底,皇帝候選人老袁也被打得灰溜溜,無面目見人。
‘楊氏賢者也’,也是當時一位‘曠世逸才’,最大的刀筆吏之一也。不意強中更有強中手。他梁、楊二人之對決,不談政治,也是當時文壇一場好戲,當年中國總統為著做皇帝,和今日美國總統為著玩女人,而帶動全國第一流的刀筆吏之對決,而好戲連臺。兩地雖遠隔重洋;時間相差亦近一世紀,而兩方面之精采鏡頭,卻相互輝映,真是兩幕難得的今古奇觀。
梁啟超與文學轉型的序幕
梁啟超既然以一篇文章鬧垮了一個洪憲王朝,我們倒不妨順便也談談,他在近代中國文學轉型中所發生的作用。中國近代文學之從文言轉入白話,胡適當然是個關鍵人物,但是胡適不是忽然間從天上掉下來的。他之前還有個醞釀時期,梁啟超便是這個醞釀時期醞釀出來的英雄。因為靠科舉考試保鑣而生存的文言文,在科舉考試於一九○六年被廢之後,他就失去了生存的保障。但是就在文言文逐漸被白話文完全取代之前,讀者和作者的口味可不能變於旦夕,所以它要有個適合二者口味的一個文白混雜的轉移階段(Transitional Period)。再加以文言文在造句和運用成語方面之簡潔有力,往往亦非語體所能完全代替,尤其是在大眾媒體,所謂新式報刊興起之後,這就註定了這個轉移階段之存在,甚或長期的存在。梁啟超便是這個轉移階段前期的頭號大師。他這篇‘異哉’的大文,在今日報刊的讀者讀來,難免還是彆彆扭扭的詰屈聱牙,但是這彆彆扭扭的文體,正是他那個轉型前期的報刊讀者,每個人都看得懂,每個人都欣賞的時髦文體。明乎此,你就會體會到梁某的文章在那時何以有那樣的煽動性了。
筆者這輩的老知識份子,幼年時還去古未遠。我記得我還在唸方塊字的時候,便在祖父的書房裡聽到一些四五十歲的老頭子,用手指點點我們在一旁旁聽的小腦殼,說將來要我們學習寫‘報紙文’。當時根本不知啥叫‘報紙文’。等到我在重慶讀大學了,讀到大公報上‘看重慶念中原’一類的社論,才對當年老頭子們的話,恍然有悟,原來‘以淺近的文言加生動的白話’這種文體,最有說服力。當然從梁啟超的‘新民叢報’到王芸生的‘大公報’,這兩種‘報紙文’之間,文言白話的比重,已經有霄壤之別了。胡適之先生以前曾向我說,毛澤東的詩詞,很糟很糟。但是他卻說,‘毛澤東的白話文寫得好’。我想毛澤東白話文寫得好的道理,就是毛是個不守章法的人。寫起文章來,文言白話,隨心所欲的結果,而開這一文風的始作俑者,實在是梁啟超他那篇‘異哉’的文章,當時便風靡全國,洪憲王朝後來的徹底毀滅,‘異哉’就要負一半的責任。文人的筆是可怕的啊。林肯向那個寫‘湯姆大叔的小木屋’(又譯作‘黑奴籲天錄’)(Uncle Tom‘s Cabin)女作家史托夫人(Harriet Beecher St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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