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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農區來的盲流哪有牧民的警覺性,夜裡睡得跟死豬似的。額侖的狼群也真夠精的。它們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些外來戶,就敢在民工的家門口掏吃牛。楊克解恨地說:這不是欺負貧下中農嗎?這年頭誰也不敢,就狼敢!
陳陣說,這不叫欺負,這叫報復。
楊克忽又長嘆:在槍炮時代,狼群已經沒有太大的報復力量了,內蒙古草原上最後一個處女天鵝湖還是失守了。如果我以後還有機會回北京的話,我可再也不敢看舞劇《天鵝湖》了。一看《天鵝湖》,我就會想起那鍋天鵝肉,還有醬油湯裡的那個天鵝頭,它活著的時候是多麼高貴和高傲……我過去認為中國的農耕文明總是被西方列強侵略和欺負,可沒想到農耕文明毀壞遊牧文明,同樣殘酷猙獰。
高建中打斷他說:別扯那麼遠,狼群都殺到家門口了,咱們包尤其得小心,要是狼群一拐彎,聞見小狼在咱們包門口,那咱們的兩群牛羊就懸了。
秦穆公……滅十二個戎國,開地千里,成西戎霸主。西周覆滅後,西周故地,戎狄雜居……西周文化為戎狄俗與商文化所摧毀。秦採用這些落後制度(包括君位兄終弟繼制)與文化,雖然已成西方大國,卻被華夏諸侯看作戎狄國,不讓它參與盟會。
——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第一編》
內蒙古高原的夏夜,轉眼間就冷得像到了深秋。草原上可怕的蚊群很快就將形成攻勢了,這是最後幾個寧靜之夜。剛剛剪光羊毛的羊群緊緊地靠臥在一起,悠悠反芻,發出一片咯吱咯吱磨牙碾草的聲音。二郎和黃黃不時抬頭仰鼻,警惕地嗅著空氣,並帶領著伊勒和三條小狗,在羊群的西北邊慢慢溜達巡邏。
陳陣握著手電筒,拖了一塊單人褥子大小的氈子,走到羊群西北面,找了一塊平地,鋪好氈子,披上破舊的薄毛皮袍,盤腿而坐,不敢躺下。進入新草場之後,放羊、下夜、剪羊毛、伺候小狼,讀書做筆記,天長夜短,睡眠嚴重不足。只要他一躺下馬上就會睡死過去,無論大狗們怎樣狂叫,再也叫不醒他。本來他應該趁著蚊群爆起之前的平安夜,抓緊機會多睡覺,可是他仍然絲毫不敢懈怠,草原狼是擅長捕捉“僥倖”的大師。
一小群狼成功偷襲了工地的病牛之後,他們三個人都繃緊了神經。狼群吃掉病牛,是給牧人的一個訊號,報告狼群進攻的目標,已經從黃羊旱獺黃鼠轉到畜群身上來了。小黃羊早已奔躍如飛,旱獺也更加機警,飢餓的狼群已不滿足靠抓草原鼠充飢,轉而向畜群展開攻擊戰。在這新草場,人畜立足未穩,畢利格老人召集了幾次生產會議,再三提醒各組牧民和知青不得大意,要像狼那樣,睡覺的時候就是閉上眼睛,也得把兩隻耳朵豎起來。額侖草原又要進入新一輪人狼大戰。
陳陣每天都要把小狼的地盤徹底打掃乾淨,清除狼糞狼臊味,還要蓋上一層薄薄的沙土。這不僅是為了狼窩的衛生,保證小狼身體健康不得病,更重要的是怕小狼的氣味會暴露目標。
陳陣最近常常琢磨當時從狼窩帶回小狼崽之後的各個細節,想得腦袋發疼。他覺得其實任何環節都可能出問題,都會被母狼發現。比如在舊營盤,母狼就可以嗅出小狼的尿味。他夜夜都擔心狼群發動突然襲擊,血洗羊群,搶走小狼。他惟一慶幸的是,這次開進新草場,長途跋涉的路途中,一直把小狼關在牛糞木箱裡,也沒有讓小狼下過車,因此在路上就沒有留下小狼的氣味蹤跡。即使母狼嗅出舊營盤上小狼留下的氣味,它也不可能知道小狼被轉移到哪裡去了。
空氣中似乎沒有狼的氣味,三條半大的小胖狗跑到陳陣身邊,他挨個撫摸它們。黃黃和伊勒也跑到陳陣身邊,享受主人的愛撫。只有二郎忠於職守,依然在羊群西北邊的不遠處巡視。它比普通狗更知曉狼的本事,任何時候它都像狼一樣警覺。
夜風越來越冷,羊擠得更緊,羊群的面積又縮小了四分之一,三隻小狗都鑽進了陳陣的破皮袍裡面。剛過午夜,天黑得陳陣看不見身旁的白羊群。後半夜風停了,但寒氣更重,陳陣把狗們趕到它們應該去的崗位,自己也站起來裹緊皮袍,打著手電,圍著羊群轉了兩圈。
當陳陣剛剛坐回氈子上的時候,在不遠的山坡上轉來淒涼悠長的狼嗥聲,“嗚歐……歐……歐……”尾音拖得很長很長,還帶有顫音和間隙很短的頓音。狼嗥聲音質純淨,底氣充足,具有圓潤銳利的滲透力和穿透力。顫慄的尾音尚未終止,東南北三面大山就開始發出低低的回聲,在山谷、盆地、草灘和湖面慢慢地波動徘徊,又揉入了微風吹動葦梢的沙沙聲,變幻組合出一波又一波悠緩蒼涼的狼聲葦聲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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