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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他到進縣城的馬路邊。我卻不好意思去,一個人跑去沙溝捅黃鱔。
第二年我在昆明市區二中念高中時,他來找過我一次。我們正在上體育課,大家都忙,只聽他說他母親恐怕不行了,借我的腳踏車回趟家。他妹妹在城裡給人家做保姆,也回去。他穿著發白的解放鞋發白的牛仔褲,臉也白生生的,像雨,靜悄悄的那類。那時我的家境還好,借車給他,還硬塞給他二十元錢。2004年我考進重慶的西南大學,而他分配在我們貢鎮好端端教著書。我一年難得回兩次家,恍惚聽人說他犯了這樣那樣的病。沒想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母親說:“我好像跟你講過嘛。他還教什麼書,每天晚上都要這樣喊十多遍。去年回家你沒聽見?去年下半年他還經常走到河邊來玩。天氣好,看見女人過路,他常常不吭不響跟在人家屁股後面。只是病得乾淨,不動手動腳的。衣服也穿得嚴實。外地人看不出他是瘋子。”說著母親跟我來到院牆邊。
“什麼瘋不瘋子,這是輕微精神病。現在城裡人犯這勞什子病的多著呢。”我對母親直截了當地叫瘋子有些不快。
“你見過幾個這樣的瘋子?你不在家說給你也是白說。永子他妹妹香兒在重慶打工學得不三不四的,去年回家瘋顛顛跑到觀音洞拜菩薩,衝撞了觀音老母,差一點沒被全村人亂棒打死。這不,報應在永子身上了。要聽,你一個人聽,我是要休息了。”母親也不高興地說。
我孤零零地坐在高高的院牆上,守望著河對面黑黝黝的貢鎮西。
永子的妹妹香兒來西南大學看過我,還請邵美、馬麗她們吃鐵鍋洋芋。我也零碎地聽說香兒在重慶走的不是正道,給人家做小,捱過幾次打。為了錢,忍氣吞聲,已經有好長時間沒回家了。聽貢鎮在外邊跑江湖的人傳說,香兒早被人販子賣到內蒙古那邊的鄉下去了,成天跟一個老漢放豬。世風日下,按理說也不盡是香兒的錯,再壞人家好歹也做過良家婦女多年。正在胡思亂想,淒厲的哀叫聲突然夜梟般向我撲來,沒提防,唬得我差點從院牆上栽倒。夜中的貢鎮一改溫和的面孔,猙獰地扭成一張錯亂的羅網迎面向我撒下,我掙扎著站起來的時候,哐的一聲,收縮成了永子那張虛弱的臉。
我一直以為我是活在貢鎮的,卻不料離貢鎮是這樣的遠。當我在校園裡斗酒調情,當我穿著馬獅龍襯衫體體面面地大談後PC時代,當我淋著雨,憂鬱地經營我的愛情時,在貢鎮,永子對著漫天的夜哀叫著。他應該想起我的。我敢肯定。只是我一天天活得現現實實,在他的哀叫聲中,越走越遠,越走越遠而已。
我忍不住偷偷地趕出眼淚來。
貳拾玖
過去唸書的時候,盤龍江嫵媚如一待嫁少女。她的前額亮亮的,在深山老林中若隱若現。我偷偷地撫摸爺爺留下的地球儀,盤龍江差不多飄揚起來。
那個晚上,在貢鎮,我向著她的方向跪下——十多年後我輾轉來到盤龍江邊,她卻像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懶散地躺在冬日的陽光下。
日子是枯燥的。陽光停著不動,看不見水鳥。我跟邵美說,日子是枯燥的。岸邊的沙泥像一塊佤族姑娘的綢子。沒有腳印,鳥糞也沒有。水憂鬱得像南唐李後主的那段歷史。我伸個懶腰。
上流不遠處是虎跳硤,隱隱聽到亂世般的嘆息。而我面前的水勢,很緩很緩,隨隨便便流著,彷彿要到遠洋去她也不知道。因為沒有漁人,我也就不敢肯定水中有魚了。《山海經》是怎樣描述的,我確實是徹頭徹尾地忘記了。
血液也這樣隨隨便便流著,睡著。
夢中,除了心悄悄跳,我站在岩石上,像一塊岩石。對岸的芭蕉林出自三流畫家之手,僵死的,一如從洪荒站到了現在。眯了眼睛望去,才看得出它是一個主人,一個善良的貧窮主人。它一直沒有收回它悲哀的臉。是的,盤龍江這個流浪漢,爬涉到它面前,它什麼也不能施捨。要知道啊,瀾滄江,渾身都溼透了。
一隻神秘的手柔柔地掏空我的五臟六肺。我什麼也看不見。整個兒像盤龍江一樣飄揚起來,我疲憊不堪地跪下,盤龍江掉過頭,淚流滿面地向我流來。慈祥地淹沒了我。它鬆鬆垮垮的奶子,乾枯的手臂,散射的目光——我的的確確看見盤龍江了。我大聲告訴邵美,她遠遠地站在下游,像一個點,像一段歲月,像一條河床靜靜地等著盤龍江去睡,去流。
解開皮帶,我背對著邵美心事重重地往江中撒尿。
和邵美約定好的返期迫近。
離開貢鎮那天,老爸又數給我5000塊,語重心長地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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