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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聽豐久大哥這麼說,再想想和爹在一塊短短的一天,我一下子明白了許多事。
12月9日:飄雪了。鄒場長將他的一件皮背心送給了我。
——今年雪下得早,剛剛收了菜園裡的白菜蘿蔔,雪就飄下來了。清水塘變白了,看著眼前雪花飄飄往下灑落,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微微的暖意。這不是象徵詩意與浪漫(勞改生涯是毫無詩意與浪漫的,儘管許多人極力想證明其有)。心中的暖意是因為下雪天可以不必出工生命可以得以喘息的緣故。從國慶節到雪落下來,中間只有一個月,這中間發生了許多事,但我一概沒記。我執意寫那篇叫《回家》的小說。經過這一個月斷斷續續的寫作,已完成了初稿,看後覺得仍不很滿意,我想再修改一次,反正也不急著發表(笑話——又到哪裡發表呢)。這一個月監室裡的生活還是平靜的,也有些變化。林永乾死後又進來一個新犯人。這個新犯人姓張,叫張跑,挺活躍,愛說笑話,監舍裡的氣氛被他鼓動起來,挺好的。吳啟都奇蹟般恢復了健康,為此李德志曾向我解釋過:說吳一家要死一個人是板上釘釘的事,卻沒想到死的是小建國而不是吳啟都。其實李德志說的並不對,吳家死的不是一個,是兩個。自從小建國死後齊韻琴就精神失常了。她失去了許多記憶,不認識她的丈夫吳啟都了。她每天都往營區跑一趟,跑來找佟管教要東西吃,吃飽了就走。後來佟管教就躲著她。她就滿營區亂竄尋找,鬧得雞犬不寧。再後來場部出面把她送走了,送到什麼地方不知道。反正她活著和死去沒什麼兩樣。吳啟都恢復以後齊韻琴已經被送走了,沒人肯告訴他真相,只說齊韻琴帶著小建國回家了。他表示回家好,他說他早就勸他們母子回家,讓小建國受正規教育,但齊韻琴不答應。這遭好了。也沒有人將齊韻琴和佟管教的事告訴他,也無法告訴他,因為至今齊佟之間的事情在人們心中還是個謎團。只有一點明瞭,那就是吳齊之間那場石破天驚的愛情已經終結,一去不復返了。這大概也應了那句“恩愛夫妻不長久”的老話吧。
說到鄒送我皮背心所持姿態仍舊是“明人不做暗事”,他一如既往地站在監舍外面吆周文祥出來。出來後我就看見他手裡攥著的皮背心。他說這個給你吧,你用得著的。我不想收他的東西,就推辭。他想了一下,說有一件事我提前告訴你,可千萬別對別人說。我問什麼事,他說你們這批右派犯人當中的一些人很快要轉場,可能你就在其中。我問能告訴我往哪裡轉嗎?我問這話的時候想的是如能轉到馮俐所在的那座黃河邊上的農場是最好不過的。鄒答轉東北,大概是興湖農場吧。我有些沮喪,不吱聲了。鄒說那裡是中國的最北面,冷得很哩。所以我把這件皮背心給你,收下來不吃虧的。我點點頭,心裡挺感激的。在一塊當了幾天“難友”,他竟對我這麼念念不忘,也真是難得的一份情誼。我接過了他手中的皮背心,說謝謝你啦鄒場長。他沒說什麼。我問: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裡呢?他說還沒最後確定,大約就在這個冬季吧。說完他就走了。離開清水塘吧,只要離開這裡到哪裡都可以。望著鄒遠去的身影我這麼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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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御花園遙祭
一
我是一九六○年春由河北清水塘勞改農場轉到黑龍江興湖勞改農場的,那時全國範圍的大飢餓正在迅速蔓延。犯人在各個勞改單位間轉移遣發通稱轉場。在我總共二十二年的勞改生涯裡這種轉場經歷了不下七八次。按慣例犯人一般不可在同一勞改場所呆三年以上,據說這是擔心時間久了犯人和管教幹部熟悉了會導致預料不到的情況。就是說犯人不斷轉場是勞改制度中的一個環節,是安全措施上的防患於未然。儘管這樣的動機不會見諸任何文字,更不會對我們犯人明說,事實上大家對此皆心照不宣。犯人轉場均在嚴格保密情況下進行,其狀況可與軍事行動等同。在犯人到達目的地之前,任何人都不知道將要被轉移何處,幾百名犯人擠在幾節硬板車廂裡,白天黑夜耳朵裡都響著哐當哐當的車輪聲,無休無止。同一種聲音單調地重複,就是優美音樂對人的神經也是一種折磨,何況我們每個人正經受著不測命運的折磨。從清水塘到興湖是我的頭一次轉場,當時心裡很惶恐,也抱有幻想,希望到了新單位生活境況會有所改善。但一到興湖幻想就破滅了,希望變成了失望。這裡的一切就像隨同火車從清水塘原封不動搬過來的:一樣骯髒的監房,一樣高強度的勞動和一樣少得可憐的食物……這種種的不變會使你覺得犯人的待遇是從上帝那裡頒下來的,天南海北都得照章行事,不得走樣兒。當然大同之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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