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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鬥嘴,我不參與,但有自己的是非判斷。而眼下正面臨生死存亡的問題,不是吵嘴的時候。我說我們先說說怎麼辦吧,餓上幾天怕連去場部背糧食的力氣都沒有了。陳濤仍不放過老龔:老龔說了,讀生物學書是為了致用,現在就到了致用的時候了,那麼老龔,你說你從書中找到活下去的辦法了嗎?老龔並不生氣,平靜地說:有哇。陳濤問啥辦法呢?老龔說吃草。吃草?!我和陳濤面面相覷,又一齊把目光轉向老龔。老龔一絲也不顯調侃的神情,滿臉肅穆地凝望著前面的綠色沼澤地。是的。他說,眼下能歸我們所用的只有沼澤地裡的青草,不是開玩笑,也不是說瞎話,誰要想活下去,就得學會吃草。陳濤說淨胡扯。老龔說這是現實也是歷史,從現實說只能面對這種現狀,沒有別的辦法;從歷史說人本來就是吃草的動物,是後來進化成食肉動物,現在人得按原路返回去才成。這叫返祖。懂嗎這叫返祖。聽聽,老龔餓傻了,說昏話了。陳濤對我說。
吃草是老龔的邪說,沒人會當真,更沒人會去實踐,但草的嫡親——野菜卻一向是窮人度荒保命的寶物。無論在清水塘還是在興湖農場,犯人們其實不是靠那一丁點糧食,而是靠野菜及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活命。那時“吃”字是中國字典上最大的一個漢字,在吃的問題上連日理萬機的偉大領袖都有十分具體的指示:閒時吃稀,忙時吃幹。到後來不僅忙時不能吃干連稀的也吃不上時,就另闢蹊徑:瓜菜代。再後來瓜菜代又成了民間的稀世珍寶就提倡吃代食品。我記得在清水塘勞改農場曾放映過一部介紹將茅草根製成代食品的科教片,畫面是一群婦女推石碾粉碎焙乾的茅草根,婦女們個個喜笑顏開(到現在我還不清楚拍片子的人是用什麼高招讓這些面黃肌瘦的娘們兒綻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只要看見那些肩膀上扛機子的人便有一種本能的不信任)。影片畫外音對茅草根代食品的營養是這樣分析的:茅草根的營養價值相當於韭菜,韭菜的營養價值相當於菠菜,菠菜的營養價值又相當於糧食,這幾個相當於就將茅草根與糧食等同起來。既然山上的茅草根海海的營養又那麼豐富,那還愁什麼呢?這部科教片留給我的印象極其深刻,在以後的幾十年裡只要遇到與吃有關的事情我總會想到這部科教片。當時我們想到了野菜便立刻行動起來,三人一頭扎進沼澤地裡,從草棵間搜尋可以吃的野菜。剛剛開春,許多野菜還沒長出來,只有星星點點的苦菜子、薺菜、野韭菜之類。在沼澤地裡轉悠半天也採不到多少,回去洗了下鍋,一人就是一碗野菜湯。當時覺得肚中有物,可轉身撒泡尿又覺得空落落的了。後來陳濤突然想起曾在沼澤地外面某處發現有一小片榆樹,他興奮起來,我和老龔也興奮起來。榆樹無論是皮還是葉都可食用,而且具有一種特殊的口味,百食不厭的。我們就立刻行動,朝陳濤指引的方向穿越沼澤地。還不到雨季,沼澤地裡沒有積水,但有些黏滑,這是冬季裡的積雪融化所致。
我們揀草地和乾燥地行走,還免不了滑跤。老龔是我們三人中體質最差的一個,行走更艱難,不多會兒便摔成個泥猴。陳濤取笑說看老龔返祖已返到猴子年代了。老龔不吭不睬。他本質上是個沉悶的人,不多言語,但有時喜歡賣弄自己的廣博知識。陳濤說他沒言論被打成右派不多,不多是不過分的意思。我還是從陳濤那裡知道老龔被打成右派的過節。系裡召開整風會議請大家鳴放,他不發言,主持會議的人再三啟發敦促,告訴他只有給領導提意見才是真正擁護黨,他伸手摸摸脖子(這是他為難時的習慣動作),終也未開口。弄得主持人很尷尬。後來開始揪右派了,那位主持人沒忘記那天的情景,他分析說龔和禮不發言摸脖梗兒是暗喻“不能說,說了共產黨要殺頭”。這般的“惡毒”可謂是無聲勝有聲了。於是罪加一等打成極右。後來我一直想“禍從口出”這句警世格言並不全面,起碼對龔教授不適合。
我、老龔和陳濤終於走出了沼澤地,也終於找到了陳濤記憶中的那片榆樹林。可我們來遲了,樹皮樹葉都被人剝光采光,打眼望去,日光下通體白亮的樹林怪模怪樣很嚇人,冷丁有種置身冥境的感覺。我們搜尋捷足先登的“殺手”,眼光不約而同投向前面不遠處的一座小村。這時候的小村也像被人殺死了,無聲無息臥在地面上。陳濤告訴我們那是小關村。希望落空,我們只有返回沼澤地。
這時已近中午,日光直射在潮溼的草地上,半空中飄散著一層薄薄霧氣,散發出一股難聞的腥臭味兒,直頂腦門。我有一種想嘔吐的感覺,可又吐不出來。失望加飢餓使我們無精打采往回返。“蛇!”走在前面的陳濤突然驚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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