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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是老龔,不是別人,是腫了的老龔。我的心忽嗒一沉。在勞改農場犯人本不把腫當成一回事的,一是大家都腫,再是一時半時死不了人,一旦補充上營養也就沒事了。問題是腫與腫不同,有人是一點一點地腫,有人是突然腫,犯人都清楚突然腫是很危險的,十有八九沒救。老龔一定是看出我的神色異常,問:老周,你咋啦?我連忙掩飾,說沒什麼,一切都好好的,老陳也沒事兒,還睡著。老龔朝陳濤看看,那陌生的圓臉現出讓人無從揣摸的表情,說:不知他是睡著還是昏迷。我說:咬老陳的大概不是毒蛇吧,要是毒蛇老陳早就完了。老龔說:叫毒蛇咬了過十幾天才死也是有的。我問:為什麼同樣被毒蛇咬,有人立即死,有人拖幾天死,還有人能活過來呢?老龔說:這與蛇毒的型別和中毒的程度有關。當然,也是因人而異的。生命力頑強的人活的希望大,老陳體質一向不錯,我想他能堅持過來。我點點頭,我覺得老龔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從哲學上說就是決定事物狀態的主客觀兩方面因素。我希望老陳能戰勝毒蛇,同時也希望老龔能戰勝水腫。我想老龔若能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模樣,他就會明白死神離他並不比離陳濤遙遠。我考慮是否把老龔的真實處境告訴他,可嘴張了幾張終是沒出聲。我趕緊拿出昨晚烙的餅讓老龔吃,老龔看見餅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他說你也吃。我說我吃過了。他又問陳濤吃沒吃。我說陳濤那一份留著,等醒了就給他吃。老龔就吃起來,可剛嚥下一口,就“哇”地一聲吐了出來。我趕緊給他擦乾淨,又讓他繼續吃。老龔搖搖頭,沒說任何話,重新躺下了。當時我想:是不是老龔吃“草食”吃得不接受“人食”了?但只是一閃念,我便否定了這種想法,我明白老龔已病入膏肓了。心裡不由升起一股悲哀。
我走到門口,推開了門。眼前立刻呈現出一派讓人魂驚魄動的景象,極目遠望,昨日的沼澤地已變成一片茫茫大水,浩浩蕩蕩看不到邊際,水面極平,日光照在上面反射出鏡面樣的光亮。“御花園”的田地莊稼已全被大水淹沒,只剩下窩棚所在的高處露在水面上,我們的腳下成了汪洋大水中的一處“孤島”。我不由感到惶恐,感到茫然,我慢慢收縮目光,將目光停在大水與“孤島”連線的那條水線上,那裡離我站立處只有幾步距離。這時我突然大叫一聲:啊,蛇——蛇——我驚呼著連滾帶爬倒退回窩棚裡。一定是我的聲音太尖厲,老龔和陳濤都從鋪上坐起來,一齊以驚疑的目光盯著我,剛醒的陳濤顯得更為恐懼,兩眼瞪得溜圓,嘴哆哆嗦嗦:蛇、蛇在哪兒?!我鎮定了好一會兒方說蛇在外面,就在外面。老龔從鋪上下來,向門口走過去。陳濤也壯著膽子下鋪,站在地中間,當他和走過來的老龔打照面時,他盯著老龔呼叫起來:你、你是誰?老龔也怔了,一時不知怎樣作答,陳濤又轉向我:老周,他、他……我向他使個眼色,嘴裡說老陳你幹嗎大驚小怪的,他是老龔,老龔呀,你連老龔都不認識啦?老龔嘆口氣說:老陳的神志不太清。在我的不斷示意下陳濤也很快意識到老龔是怎麼回事了,忙掩飾說:我、我被蛇咬傻了,不認人了。我們三人一齊走到窩棚門口。
蛇,不是一條也不是幾條,而是數不清的蛇。蛇全部聚在水線上,下半身沒在水裡,上半身露在陸上,一條一條排成一大圈,就像水邊築起了一道五顏六色的箭狀鐵柵欄。我們三人過去都沒見過這麼可怕的蛇陣,不由毛骨悚然,全僵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
“我,我完了,這遭完了!”陳濤透著哭聲嘟囔,“蛇是衝我來的,找我報仇……我死定了……”我緊咬牙關不言聲,可心裡也極緊張:冤有頭債有主,我是陳濤的同夥,蛇不放過陳濤也同樣不會放過我。我並不迷信,不信鬼神故事,但動物不是鬼神,是活生生的生物。有靈性,有智力,羊和牛被宰殺前都會感知到末日來臨,下跪落淚以求生。民間關於動物向人復仇的故事很多,不能說沒有誇張,不能說沒有以訛傳訛,但決不會完全虛假。眼下,任何人看了水線上排列有序的龐大蛇陣都不會懷疑它是有目的而來。我感到一股陰冷的殺氣從水邊升騰而起,森森逼人。
我們完了,要倒大黴了。我在心裡對自己說,同時將求援的目光投向老龔。
這都是些旱蛇,陸地上的蛇大都屬於旱蛇。老龔說:大水淹了沼澤地,這些蛇不能在水中生活,必須尋找陸地棲息,就聚集到這兒來了。你們說它們不到這兒還能到哪兒呢?不是衝著誰來的,不是報什麼仇,他們是求生。
求生?我和陳濤互相看看,又看看老龔,迎著大自然的亮光,老龔腫起來的臉像貼上去一層透明紙,白裡透青,死人樣的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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