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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窟窿裡,哆嗦成一團。就被送進了場醫院。農場例來對刑期快滿的犯人比較優待,一是這種人沒有逃跑的可能(除非傻了),再就是給個順水人情,顯示顯示勞改場所也是個講人道主義的地方。一切都是功利的,整治你或是籠絡你都不例外,正像毛澤東的一句名言“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然而即使有緣有故,愛也比恨要好。我住院了,哪怕在死以前住一次院也是欣慰的。
應該說我的體質還不錯,這麼多年除了“鬧怪”一直沒生什麼大病,也很少吃藥。這說明人對環境有很強的適應性,適者生存嘛。住院當晚打了一針,第二天病情便好轉了。我心想既然好不容易住進來,就他媽多享受幾天。因此當大夫問我怎樣時我就一口咬定說頭暈,頭暈得厲害。大夫有些納悶,說燒退了咋還頭暈呢,再觀察觀察吧。我就留下來“觀察”了。除此之外,我還想“觀察”一下李宗倫。
李宗倫和我不在一個班,認識但不很熟悉。只因他被佟隊長用獵槍打了,也就從“馬廄”裡的百多個犯人中“脫穎”而出,成“名人”了,人人都知道他了。也知道了他的大體情況:他家在河北省西部的一個小鎮,讀中學時愛好文學,酷愛詩歌,本想考入大學中文系深造,但因家庭生活困難只能考入一所師範學校,畢業後在小鎮中學教書,並開始投稿。頭一次見鉛字是在省報副刊,是一首為慶祝兒童節而作的兒歌。就是這兒歌讓他當了右派。常言說常在河邊走焉能不溼鞋。李宗倫頭一遭上這文學的“河邊”就讓大水捲走了。他的經歷就這麼簡單,如同那首輕飄飄的處女作。
我進入裝病階段後一直想去探視李宗倫,看看他現在的情況怎樣。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一個病房,又不敢貿然打聽。也巧,這天那個讓我“觀察”的秦獄醫向我問起李宗倫的情況,我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了他,順便問他李宗倫目前的情況。秦獄醫說還活著,估計死不了,很幸運。我問幸運在哪裡。他說一是用裝散彈的獵槍打的,二是身體側後方中的彈,沒傷到要害處。只是他不肯配合治療,要死要活的。我問為什麼。他說真實原因鬧不清,又說你們是一個監舍的,可以去看看他嘛,勸勸他別鑽牛角尖。這正合我意,便問了他在哪個病房。
既然有了秦獄醫的恩准,就不用顧忌什麼了。當天下午我就進到李宗倫的病房裡。這是一間小病房,六個床位,有的病號躺在床上,有的坐著或走動。我一眼就看見頭和身上纏滿繃帶的李宗倫,他側向牆壁躺著,一動不動。我怕他正睡沒喊他,走到近前探頭向裡面看看,見他上面的半張臉纏著繃帶,下面半張臉上的那隻眼大瞪著,樣子很嚇人,一點也認不出是李宗倫。一個年紀稍大的病人問我是不是找姓李的傷號,我說是。他說他就是。這時李宗倫側轉過了臉來,用原來瞪著牆的那隻眼瞪著我。從眼光的變化看出他認出了我。我趕緊說老李我是老周,也住院了,你怎麼樣呢?他沒說話。那個剛才與我搭腔的病號說你來了正好勸勸他,整天不吃不喝地等死,想不開。我點點頭,覺得不妨先從別的病號那裡摸摸情況再說。便攀談起來。看來李宗倫真如秦醫生所說“鑽了牛角尖”。他認為越過了警戒線應該格殺勿論,可用打獵物的槍向他射擊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因為他是人,不是動物。這是無視人的尊嚴的行為。為此他要求農場當局就此給他個說法。聽了李宗倫不配合治療的過節,我不由一下子聯想到馮俐,馮俐不也是認死理非要當局給個說法嗎?可誰又會給你個說法呢?就是給了又怎麼樣,西葫蘆就能變成茄子了嗎?受苦受難這麼多年,仍然童心未泯,李宗倫仍停留在寫兒歌的階段啊。真讓人不知說什麼好。我一時不知該怎樣安慰李宗倫,更不知該怎麼勸說他。說句老李我還來看你,就走了。
張撰——
張撰跑到醫院把我叫到院子裡,神秘兮兮的。我問他是怎麼跑出來的。他說他是從演出隊來,演出隊已取消到外面演出的計劃,他去拿東西。我問為什麼取消了演出。張撰說要搞運動了。我問搞什麼運動。張撰說“拔白旗”。我沒弄懂,問在哪裡拔白旗。張撰說在農場全面拔,勞改犯教養犯女犯少年犯都要拔。我還是不理解,問你剛才說的這夥人不都是白旗嗎?白旗裡頭怎樣拔白旗?張撰說誰知道呢,反正叫拔就拔是了。我問什麼時候開始。張撰說前天晚點名時已做了動員,昨天趁大夥出工對各監室進行了全面搜查。我就是為這個才來找你的。我聽了緊張起來,問:搜出什麼了嗎?張撰說到底搜走了什麼現在還沒公開,我只擔心上次給你畫的那幅畫,你擱在哪兒呢?我說在褥子底下。張撰說那肯定搜去了。我說那畫會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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