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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肩上的重壓。我就把全部時間用來讀書。而書本卻蠶食了我的健康。
我的身體一天天地瘦弱起來。在父親死後的第二年我就常常被病魔纏繞著了。
這年秋天我進了青年會的英文補習學校。這是得了祖父的許可的,因為祖父聽見人說學了英文可以考進郵局做事,而郵局裡的位置在軍閥割據的局勢下的成都市面上算是比較優越的,薪水是現金,而且逐年增加,位置又穩固,不會因政變而動遙我的一個舅父就在那裡面佔著一個很高的位置,被許多人羨慕著。
我在青年會里上了一個月的課就生了三次玻祖父便不許我再去了。他並且不許我出街,只教我在家裡靜養。同時他又叫香表哥在家裡正式地教我讀英文,這一次由於祖父的吩咐,便送了月薪給香表哥。但這月薪是很小的數目。
祖父的這舉動原是為了關心我的健康。這半年來不知道怎樣他突然變得非常地愛我了。他因為聽人說牛奶很養人,便自己出錢給我訂了一份牛奶。他還時時給我一些東西,或者把我叫到他的房裡去溫和地談一些做人處世的話。甚至在他臨死前的發狂的一個月中間他也時常把我叫去,站在他的床前。我們彼此對望著,他的黑瘦的老臉上露了微笑,眼裡卻淌出了眼淚。
以前在我們祖孫兩個中間並沒有什麼感情存在著。我不曾愛過祖父,我只懼怕他;而且有時候我還把他當作專制壓迫的代表而憎恨過。我們有幾次在一處談話毫不像祖父和孫兒,而像兩個仇敵。
但是在這半年裡不知道怎樣,好像一個奇蹟突然從天上落下來一般,我們兩個居然近於互相瞭解了?
然而時間是這麼短。在這年的最後的一日我就失掉了他。
我的悲哀自然是很大的,因為我們兩個永遠就沒有了相互瞭解的機會,而我也就第三次失掉曾經熱烈地愛過我的人了。
新年中別的家庭裡充滿了喜悅,爆竹聲挨門挨戶地響起來。然而在眾人的歡樂中,我們一家人卻匍匐在靈前哀哀地哭著死了的祖父。
這悲哀一半是虛假的,因為在祖父死後一個多星期的光景,叔父們就在他的房間裡開會處分了他的東西,而且後來他們又在他的靈前發生過幾次的爭吵。
可惜祖父不能夠有知覺了,不然他對於所謂“五世同堂”的好夢也會感到幻滅罷。我想他的病中的發狂決不是沒有一點原因的。
祖父是一個能幹的人。他繼續著曾祖造就了這一份家業,做了多年的官以後退休下來,廣置了田產,修建了房屋,蒐羅了不少的書畫古玩,結了兩次婚,討了兩個姨太太,生了這許多兒女,還見著了重孫(大哥的兒子),但結果他把兒子們造成了彼此不相容的仇敵,在家庭裡種下了長久的鬥爭的根源,而自己卻依舊免不掉髮狂地死在孤獨裡。沒有人真正愛他,沒有人真正瞭解他。
祖父一死,家庭就變得愈加黑暗了。新的專制壓迫的代表起來代替了祖父,繼續著拿傳統的觀念把“表面是弟兄暗中是仇敵”的幾房人團結在一起,企圖在二十世紀中維持著封建時代的生活方式。結果產生了更多的鬥爭和傾軋,造成了更多的悲劇,而裂痕依舊是一天天地增加著,一直到最後完全崩潰的一天。
祖父像一箇舊家庭制度的最後的圓光那樣地消滅了。對於他的死我並沒有大的遺憾。雖然我在悲悼失掉了一個愛我的人,但同時我也慶幸我獲得了自由。從這天起在家裡再沒有一個人可以支配我的行動了。
祖父死後半年光景在暑假我和三哥就考進了外國語專門學校,在那裡接連讀了兩年半的書。在那學校裡因為我沒有中學畢業文憑,後來就改成了旁聽生,被剝奪去了獲得畢業文憑的權利。誰知道這事情竟幫助我打動了繼母和大哥的心,使他們同意我拋棄了那裡的學業到上海去。
民國十二年春天在槍林彈雨中逃出了性命以後,我和三哥兩個就離開了成都的家庭。大哥把我們送到木船上,他流著眼淚別了我們。那時候我的悲哀是很大的。但是一想到近幾年來我的家庭生活,我對於那個被遺留下的舊家庭就沒有一點留戀的感情。我離開舊家庭不過像甩掉一個可怕的陰影。
我的悲哀只是因為還有幾個我所愛的人在那裡面呻吟,憔悴地等著那些舊的傳統觀念來宰割。在過去的十幾年中我已經用眼淚埋葬過了不少的屍體。那些都是不必要的犧牲,完全是被腐舊的傳統觀念和兩三個人的一時的任性殺死的。
一個理想在前面迷著我的眼睛,我懷著一個大的勇氣離開了我住過十二年的成都。
那時候我已經受了新文化運動的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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